王澤青
摘要:臨川王氏作為北宋顯赫的士大夫家族,在政治與文學上都頗有造詣。自王益開始,臨川王氏家族開始走上興盛,至王安石一代最為鼎盛,然而在王安石變法后,其家族便衰落了。王氏培養出諸多人才的原因與家族衰落,都和其家風、家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本文擬從教育方式,家風特征,家族衰落三個方面來探討臨川王氏家族。
關鍵詞:臨川王氏;家風;王安石
約瑟夫·列文森在《儒教中國及其現代命運》中曾用“業余”評價中國士大夫,因為他們所修習的藝術與兵刑錢谷的政治并無直接關系,而他們在藝術上也是業余的,因為他們的職業是官員,臨川王氏雖是這種典型的士大夫家庭,但思想中卻有許多政治見解,超越了同時代的士大夫。20世紀國內外學界關注的焦點是王安石變法,21世紀后學界對王安石的研究更加多元,尤其對其思想的研究進入新的高峰,跨學科的視野也逐漸拓寬,涉及到哲學、美學、教育等。而對專門研究臨川王氏家風的成果尚有欠缺,因此本文擬從教育方式、家風特征的角度來展開對臨川王氏家風的探討。
關于臨川王氏家族的家族譜系的考訂前人成果較多,此非本文的重點,故僅對其家族做簡要梳理。
王明生有三子,王用之、王貫之、王質之。王用之之子為王益,即王安石之父。王益先后娶妻二人,為徐氏與吳氏,徐氏早亡,“蓋侍郎七子,而少子五人,吳氏出也。”“七子者,曰安仁,安道,安石,安國,安世,安禮,安上……女三人……孫男九人,曰雱、旉、旁、瓬、斻、防、斿、旂……孫女九人。”(1)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王安石實際有兩子,后人皆只知王雱,不知王旁。另外王安國比王安禮年長,《宋史》云“安國乃安禮之弟”實際有誤。墓志銘中提及家族成員名字,皆由長及幼,這一傳統在今天仍可看到。古人對墓志銘尤其看重,因此曾鞏在長幼順序上是不會出錯的。
一、父母的教育
(一)重視讀書
王安石的童年是在隨父宦游中度過的,天圣八年,王安石十歲,在韶州居住三年。明道二年,因祖父王用之去世,隨父回臨川奔喪,三年后,隨父至汴京,景祐四年隨父至江寧,王安石十九歲時,王益卒于江寧通判任內,年四十六。
據傅林輝考證,王安石曾在韶州清舒堂、臨川靈谷峰的櫸林書舍、柘岡山讀書堂、宜黃仙洞書院等多地就讀,并在宜黃師從杜子游和夢周。王安石雖極度尊奉孔孟之道,但他對諸子百家、佛經、醫書、小說等都有涉獵,這與幼年自由開闊的學習環境有很大關系。
王安石在《答韶州張殿丞書》中云:“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跡。然嘗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余,蓋先君所存,嘗欲大潤澤于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王益的基層行政經歷影響了王安石,這使他的思想不同于私塾教育下的讀書人,而是注重民生,科舉后王安石放棄中央的清閑官職(修起居注、起草誥、令、書等),選擇在地方為官,了解農業生產、興水利。
安石重教育,變法中王雱與其父共同編寫《三經新義》,其中《周官新義》為王安石親筆所撰,《詩義》、《書義》皆是王雱與其他文人共同撰寫。王安石喜好佛經,王雱亦對佛理有所研究,著有《佛書義解》。今天我們對王雱了解甚少,主要是新學歷代遭到打壓,史書又多加詆毀,王雱的成就便淹沒了,再加上英年早逝,因此便鮮為人知了。
關于次子王旁的史料較少,僅在《王臨川文集》卷七十中查閱到旁詩:“杜家園上好花時,尚有梅花三兩枝。日暮欲歸巖下宿,為貪香雪故來遲。”安石題曰“俞秀老一見,稱賞不已,云:‘絕似唐人旁喜作詩,如此詩甚工也。”
王益至王安石時期是其家族崛起的轉折點,王益與王安石的妻子都來自烏石崗吳氏,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吳敏以淳化三年,成進士,而二子芮、蒙又繼之,金溪以儒起家,未有先于吳氏者也。”
吳氏女子的嫁入對王氏內部的管理與教育都作出了貢獻,曾鞏評價安石母親(2):“好學強記,老而不倦。其取余是非,有人所不能及者,……兼習陰陽術數學。吳氏母親黃氏“喜書史,曉大致,往往引以輔導處士,信厚聞于鄉,子為士,無虧行,翳夫人之助。”(3)安石夫人吳氏的祖母“于財無所蓄,于物無所玩,自司馬氏史所記世治亂、人賢不屑,無所不讀,蓋其明辨智識,黨史游談學問知名之士有不能如也。”(4)可見吳家非常重視對女子教育,而這一點也影響到王氏的女子們。
《臨漢隱居詩話》:“近世婦人多能詩,往往有臻古者,王荊公家最眾。”蔡上翔在《考略》中稱贊道:“諸夫人皆尊尚禮教,上下和睦。其被及于諸婦女,吾不知書能詩文。不獨王氏閨門,世有家法,而得之外戚尤不為無助。”安石在諸妹中,與大妹王文淑最為交好,評價她“工善詩書,強記博聞,明辨敏達,有過人者。”(5)與她和詩也最多如《和文淑湓浦見寄》、《和文淑》。與二妹的唱和詩有《次韻張氏女弟詠雪》、《寄虔州江陰二妹》和《游賞心亭寄虔州女弟》。晚年與三妹的詩有《逆沈氏妹于白鷺洲遇雪作此詩》。(6)安石與自己的兩個女兒也常和詩,如《送和甫至龍安微雨因寄吳氏女子》、《寄吳氏女子》、《寄蔡氏女子二首》。
王氏家風非常寬厚,王益“居未嘗怒笞子弟,每置酒,從容為陳孝悌仁義之本,古今存亡治亂之所以然,甚適。”(7)曾鞏評價王益:“吾嘗聞鄉里長老言,公為人倜儻有大志。在外當事輒可否,矯不可撓。及退歸其家,斂色下氣,致孝于父母,致愛于族人之間,委曲順承,一以恩自克。”(8)安石母親吳氏,對王益故去夫人之子視如己出,“夫人之愛其長子,甚于少子,故其子孫已壯大,有不知為異母者”。吳氏亦云:“吾愛之甚于吾子,然后家人能愛之不異于吾子”。吳氏溫良的性格來源于其母,黃氏“淵靜裕和,不強而安,事舅、姑、夫、撫子,皆順適。”父母的慈愛也影響到兄弟間的相處,安石稱贊安仁“先生之道德蓄于身而施于家,不博見于天下”,“先生孝友最隆。”(9)絲毫沒有因異母而生嫌隙。王安石一生和平甫的詩歌最多,從未因政見不和而決裂,反而稱贊他“孝友,養母盡力。”(10)曾鞏亦云:“平甫居家孝友,為人質直簡易,與人豁然推腹心,不為毫發疑礙,與人交,于恩意甚篤也。其死之日,天下識與不識皆聞而哀之。”(11)
二、家風特征
(一)重實干而輕功名
王氏好讀書,并不是為追求功名,而是強調真才實學的實干精神。安石面對文人重詩賦輕策論的弊病,曾在《乞改科條制札子》中指出“宜先除去聲病對偶之文,使學者得以專意經義。”他曾勉勵姚辟道:“夫圣人之術,修其身,治天下國家,在于安危治亂,不在章句名數焉而已。”(12)可見他對知識的態度不同于以往士大夫的虛妄空談。
安石曾寫兩封書信,勸二舅把表妹嫁給王令,而二舅因王令家貧,未應舉等原因,不愿將女兒許配給王令,但安石重品德而輕門第,一再告訴二舅王令是可造之材也是可托之人。最后盡管促成了這段佳緣,可王令卻在成親后一年離世,不可不說是天妒英才。(13)
王氏其他族人亦是淡泊名利,王益作《靈谷》云:“靈谷神仙宅,言歸肆目新。山光遠如畫,秋色老于人。世俗棋爭劫,人心海變塵。功成思范蠡,湖上一閑身”。《壬辰寒食》(14)中王安石追求“未知軒冕樂,但欲老漁樵”的閑適讀書環境與生活狀態。后來他晚年在半山園養老的愜意生活,正好印證了他早年對田園生活的向往。王安仁“常以為功與名不足懷,蓋亦有命焉。君子之學,盡其性。”(15)劉克莊《后村詩話》卷四中記載了王雱的幾首小詩,如《度關山》、《懷春》、《絕句》,但王雱能詩詞卻不詩詞,雖“詩不滿百”但“殊有乃甕思致”。就連安石的外祖母黃氏也是行事低調,“夫人資寡言笑,聲若不能出,雖族人亦不知其曉史也。”(16)
(二)思想獨立,信念堅定
王氏子弟在寬厚的教育下學習,易形成獨立的思想人格。王安石在《送孫正之序》提到:“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在他眼里君子應當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做到“術素修而志素定”,故而沖破清議主張變法,提出“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的家人在變法中與其意見相左,但并未因手足之情而放棄自己立場。熙寧初年安國及第后,宋神宗問安國曰“卿兄秉政,外論謂何?”答曰:“恨知人不明,聚斂太急爾。”最終神宗不悅而未賜予高職。王安石在《讀史》(17)里談到自己的歷史觀:“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這樣大膽疑古的歷史觀在士大夫集團中是少有的。
三、臨川王氏衰落
北宋品官替代門閥,品官地主的地位由其官階決定,其特權與地位并不世襲。如寇準、富弼死后不久,家族也便衰落下去,臨川王氏自然也不例外。
明清時期的《金溪王氏祠堂記》中提到金溪王氏是王安國的后人;清代《臨川晏氏宗譜序》稱:“荊公子孫,四十年前尚見一、二人”;蔡上翔在《王交三墓志銘》中提到“東鄉上池王氏,荊公之弟安上之后也”。(18)王育濟在《宋代王安石家庭及其姻親》中認為王氏的衰落與北宋末年的“吳侔謀反案”有很大的關系。
筆者對此有以下猜測:首先,王氏最鼎盛的一代壽命都較短,王益46歲、王安道37歲、王安仁應當最多只活到35歲(經傅林輝考證)、王安石66歲、王安國47歲、王安禮59歲或61歲、王雱33歲。其中壽命最長的是王安石,可他的愛子卻先他而去,家學中斷。早喪對一個家族的興盛是有較大打擊的;其次王氏一族淡泊名利,盡管世代官宦,但讀書為求修身而非功名,北宋末年朝綱敗壞,進而既不能安天下,選擇退而隱居的可能性便很大,而這樣的心境在王氏諸多子弟身上都可看到。王氏的人都非常固執,為了自己所堅信的,不怕樹敵,因此一旦失勢,對其家族的打擊便是沉重的,況且王氏子弟與改革、保守派都有牽扯,兩派無論誰失勢,都會波及王氏。
后人因王安石變法,對其家族多有指責,但一個人的成長與變化,不會憑空出現,我們追溯其成長背景,依然可以看到一個真實臨川王氏家族。同時王氏的家風教育,直到今天也值得我們仰慕與學習。
注釋:
(1)曾鞏,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仁壽縣太君吳氏墓志銘》(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610頁
(2)曾鞏,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仁壽縣太君吳氏墓志銘》(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610頁
(3)王安石撰,秦克、鞏軍標點《王安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6月,第658頁
(4)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河東縣太君曾氏墓志銘》(影印本)上海: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59年,第961頁
(5)王安石撰,秦克、鞏軍標點《王安石全集·長安縣太君墓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6月,第730頁
(6)張明華《王安石家族女性文化初探》,《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2月第23卷第1期
(7)王安石撰,秦克、鞏軍標點《王安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6月,第293頁
(8)曾鞏,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598頁
(9)徐柏容 鄭法清:《王安石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89頁
(10)王安石撰,秦克、鞏軍標點《王安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6月,第674頁
(11)曾鞏《曾鞏散文選集主編·王平甫文集序》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5月,第166頁
(12)高克勤選注《王安石詩詞文選注》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3年,第107頁
(13)徐柏容 鄭法清主編:《王安石散文選集·與吳司錄議王逢元姻事書》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164頁
(14)高克勤選注《王安石詩詞文選注》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3年,第14頁
(15)鄭法清主編:《王安石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89頁
(16)王安石撰,秦克、鞏軍標點《王安石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6月,第658頁
(17)徐柏容 鄭法清主編:《王安石散文選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71頁
(18)轉引自王毅《宋代家訓與宋代文學家庭》,《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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