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地

孫君飛

這個故事是爺爺講給我聽的，所以我覺得它一定是真的，雖然有些不可思議。

爺爺說，在他小時候，貧窮的人還很多，村子里最窮的人要算阿鐵了。阿鐵原本開辟有一塊荒地，卻被村里既有錢又有勢的那個人搶奪走了。那個心腸最硬的人警告阿鐵：“村里所有土地都是我的，任何荒地你都不能開！”

阿鐵很傷心。這天，他晃悠到村里的學(xué)校，教室里，老師正在給孩子們講故事，講的是一個園丁在手帕上種植花卉。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阿鐵卻聽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生氣。他在教室外問老師：“你講的這個故事是真的嗎？”

老師捻著胡須無聲地笑了，有個孩子大聲說：“你試試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阿鐵回去后一直想著老師講的故事：真的可以在手帕上種花嗎？可惜，我連一塊手帕也沒有，要不，我就試著在自己的巴掌上種一塊地吧，至少可以給日子增添一些希望和樂趣。

下了在巴掌上種地的決心，阿鐵先細(xì)致地洗干凈兩只手，然后看看右手，又看看左手，對它們說：“應(yīng)該辛苦哪一只手呢？兩只手都種上莊稼的話，我就沒辦法活動，也沒辦法照顧巴掌地里的莊稼了，還是辛苦辛苦左手吧。左手啊，你也別不高興，右手會比過去做更多的事，這樣長在你上面的莊稼才能豐收啊！”

爺爺講到這里，我好奇地問，怎么能在巴掌上種莊稼呢？爺爺說，我不知道的奇跡在世界上還有很多。我就問，阿鐵的巴掌地種成莊稼了嗎？爺爺讓我繼續(xù)聽下去。

阿鐵在樹林里找來最肥沃的泥土，甚至挖來一條小蚯蚓，請它鉆進(jìn)潮濕而有營養(yǎng)的泥土里。他把這些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左手上，又用右手在這捧泥土里播種了五粒芝麻，最后澆上一點水，整個播種的任務(wù)便完成了。

阿鐵每時每刻都細(xì)心地平舉著這塊巴掌地，該曬太陽時就來到陽光下，該澆水時就在下雨天跑出來迎接雨滴。巴掌地里長草了，他就用右手拔掉雜草。反正其他芝麻地應(yīng)該享受的待遇，阿鐵也都讓巴掌地享受到了。

那么，阿鐵是怎么睡覺的呢？他想了一個辦法，因為他睡覺打的是地鋪，在睡著前，他就把左手平放到地面上，只要不翻身，巴掌地自然就安然無恙。小蚯蚓慢慢地長大了，在疏松泥土?xí)r會弄得阿鐵的左手心癢癢的，他也忍著不笑不動。

阿鐵竭盡全力照顧巴掌地，很快，那五棵芝麻就長得又高又直，還開出了粉白的花朵，吸引來三只小蜜蜂，“嗡嗡”地歌唱著采蜜，非常喜人。阿鐵心花怒放，不禁要去見其他人，讓他們欣賞這巴掌地里的美妙世界。

“阿鐵，既然巴掌上能夠種莊稼，你的頭上、腋窩和臭鞋襪里不也能嗎？”

“阿鐵，何必干得這么辛苦？你的樣子這么滑稽，到馬戲團(tuán)里表演節(jié)目，豈不更賺錢？”

嘲笑阿鐵的人仍舊居多，他卻不生氣，他的心思幾乎全部放在巴掌地里，反正嘲笑也不會使他的芝麻減產(chǎn)。那個心腸最硬的人也聽說了阿鐵在左手掌上種植芝麻的鬧劇，不過他無心出來看阿鐵的笑話，覺得阿鐵大概是瘋了吧。

當(dāng)巴掌地里的五棵芝麻成熟時，阿鐵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斷芝麻稈，讓它們靠著南邊的石墻曬太陽。等曬干后，他在地上鋪開一塊白布，倒拿著芝麻稈開始騰芝麻粒。奇怪的是，阿鐵用手輕拍芝麻稈，那些芝麻粒竟然猶如細(xì)流一般不停地流淌下來，漸漸地在白布上堆成一座小丘。

阿鐵驚慌不已，急忙喊：“芝麻芝麻快關(guān)門，芝麻芝麻快關(guān)門！”

這五棵芝麻很聽話，阿鐵一聲令下，它們統(tǒng)統(tǒng)關(guān)上門，再也沒有抖出一粒芝麻。阿鐵借來秤稱了稱，一共收獲了十斤芝麻，不多不少！這稱得上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大豐收呢，阿鐵不由得喜笑顏開。

阿鐵的巴掌地喜獲豐收，惹得不少人眼紅，不過大家不會學(xué)他的做法也來種巴掌地，這畢竟太辛苦，只有瘋子才會這么犯傻吧。那個心腸最硬的人也聽說了這事，卻認(rèn)為這是無稽之談，即便是真的，那十斤芝麻跟他的無邊良田和萬貫家產(chǎn)相比起來，也不值一提。

阿鐵深深地愛上了這塊巴掌地。他放走那條已經(jīng)長大的蚯蚓，又找到另一條小蚯蚓，邀請它專門為他的巴掌地服務(wù)。

阿鐵在巴掌地里種紅薯，紅薯秧興高采烈地生長著，從他的左胳膊纏繞到他的右胳膊，他也不管，任憑自己看上去像一個“紅薯人”。等紅薯成熟時，阿鐵稱了稱，它們竟然有一百斤。

阿鐵在巴掌地里種玉米，玉米終于黃透了，阿鐵掰下一個又一個，剛掰下的地方又很快長出一個熟透的大玉米棒子……阿鐵急著說：“玉米玉米快關(guān)門，玉米玉米快關(guān)門！”然而這一次玉米們過于狂歡，結(jié)果讓阿鐵收獲了整整一千斤金黃飽滿的玉米，方才停止這種不可思議的魔法。

這下大家終于相信阿鐵的巴掌地是一塊非凡的莊稼地，有的人也嘗試在自己的巴掌上種植更好的東西，遺憾的是都沒有堅持到底，當(dāng)然也就從來沒有成功過。

阿鐵一個人吃不完這么多東西，就送給缺衣少食的鄉(xiāng)親們。一些動物前來討食，他也慷慨解囊，讓它們吃個夠。這些動物后來竟然心甘情愿留下來陪伴孤單的阿鐵，最后變成了會產(chǎn)蛋的家禽和會下崽的家畜。

這些真實的變化徹底激怒了那個心腸最硬的人。有一天，心腸最硬的人帶著一幫打手闖到阿鐵的石屋前，氣勢洶洶的，好像阿鐵贏走了他所有的尊嚴(yán)和財富。

阿鐵把巴掌地上的花生苗輕輕地移到一個空著的花罐里，還向泥土里的小蚯蚓悄悄地安慰了幾句，然后問這群壞蛋想干什么。

心腸最硬的人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別問我們想干什么，先問問你自己究竟干了什么！不過你今天要是能乖乖聽話，大概還有一條活路！”

阿鐵皺著眉，他挺討厭不好好說話的人，這種人能夠把最簡單的事情說成最復(fù)雜的事情，還能夠把大好的晴天說成最陰沉的連陰天。

心腸最硬的人見阿鐵一直呆呆愣愣的，終于咆哮起來：“你這個怪物、白癡，今天你有兩個選擇，要么被我活活打死，要么你把自己的左手剁下來，交給我保管！”

阿鐵不由得恍然大悟，這個心腸最硬的人看來是連一塊巴掌大的土地也要搶走啊！他這樣做是要把人逼上絕路，老天爺不會答應(yīng)的，他阿鐵也不會答應(yīng)。

心腸最硬的人帶著打手們?nèi)缤还珊谛L(fēng)沖過來，阿鐵高高地挺立著，攥緊右拳，伸開左手掌，用力地朝前扇去。心腸最硬的人首先奇怪地叫了一聲，接著那幫打手也奇怪地叫了一陣，然后他們?nèi)坎灰娏耍灰娨魂牶谏拿x在地上不停地扭動著，也許是因為找不到方向，你爬到我的身上，我又掙扎著翻過身，把別的毛毛蟲壓到身下，地上一片狼藉。

阿鐵沉吟了一會兒，決定放走這群毛毛蟲。他撿起毛毛蟲，放到樹葉上，見它們匆匆溜走的樣子，他笑著說：“你們不要貪吃樹葉，也不要挑食，這樣才會變成最好看的蝴蝶。”

爺爺講到這里，我松了一口氣，問阿鐵后來怎樣了。爺爺回答：“后來嗎？后來阿鐵過上了幸?？鞓返娜兆?。他有了更大更漂亮的房屋，因為他有了妻子，也有了一群孩子。”

“阿鐵的巴掌地呢？”我仍舊不放心。

爺爺“哈哈”大笑起來，然后認(rèn)真地回答：“你說阿鐵的巴掌地啊，有一天他去抱那個哭聲最大的小嬰兒，竟然自己打翻了巴掌地，而且他再也空不出更多的手來照顧孩子們，于是漸漸丟掉巴掌地，去開墾更多的荒地，去領(lǐng)著孩子們勞動、做游戲和爬樹，倒也不覺得家里缺少什么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在這個故事講完的時候，忽然覺得這一切真的有些不可思議。

（發(fā)稿編輯：呂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