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串香

秋雨杉

張家禾警校畢業后，遠離家鄉，來到這座陌生的二線城市，當了一名警察。在他單位附近，有條“好吃街”，一到晚上，滿是小吃攤兒。4月2日這天，張家禾加班晚了，穿著便衣，順道去夜市，想吃點串串香，填飽肚子再說。

“好吃街”拐角處，有個剛支起的串串攤兒，攤前吊了塊簡陋的紙板，打印著幾個字：“三毛一串”。攤主是個中年婦人，一臉憔悴，兩眼無神，又不曉得拿出笑臉來招呼客人。路過的人，聞著她的湯料香噴噴的，看著她的串串挺干凈，都動了吃的念頭，可是，再一看那婦人板著個臉，像是誰都欠她二百五似的，便都搖搖頭，走掉了。

張家禾平時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他發現這婦人盡管憔悴得厲害，可她皮膚白皙，頭發一絲不茍地盤在頭頂。看樣子她來賣串串，肯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張家禾決定照顧她的生意，于是，他在攤前坐下，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夸她湯料好，蔬菜、肉片也新鮮，可婦人還是一臉愁苦，壓根兒就不懂得要跟顧客套近乎。

張家禾吃完八十一根串串，叫聲“結賬”，擱下五十元，就一個百米沖刺，迅速跑掉了。婦人飛快地數完串串，她緊跟著跑了幾步，在他背后喊道：“穿風衣的小伙子，別跑……錢……錢……”可是，她哪里追得上張家禾呢？他以前可得過市里的短跑冠軍呢！

三天后，張家禾突然記起那婦人來，決定再去照顧她的生意，可是，過去一看，攤主卻換成了個二十歲左右的漂亮姑娘。不過，生意倒是好了很多，全部滿座不說，攤前還有不少小伙子在排隊等候。張家禾本想走開，他卻發現一個奇怪現象：每個來吃串串的小伙子，都要回答姑娘的問題，姑娘的問題也很簡單——“4月2日那天，你穿的什么外套？”于是來吃串串的人紛紛回答，可千奇百怪的答案，姑娘都不滿意。

張家禾心想，4月2日那天，那婦人的攤前冷冷清清的，就他一個人在吃串串，他下意識地感覺到，姑娘要找的人是他。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他吃了八十一根串串，這里的串串明明寫的是“三毛一串”，自己擱下五十元錢，為的是見那婦人生意冷清，同情她，做好事的，姑娘不至于如此大動干戈呀！反正自己不欠攤主的錢，再說這小攤的生意也好了起來，他就沒必要再湊這個熱鬧，于是張家禾悄悄地轉身走了。

打這以后，張家禾每次來夜市，都去別人家吃宵夜。那姑娘似乎執意要找到他，仍不斷地向來吃串串的小伙子提問，而且還許諾：誰回答正確，可以免費和她一起吃一頓串串。因她生得漂亮，來答題的小伙子不少。她的做法，令不少串串香攤主不滿，覺得她在炒作，在搶他們生意，于是有攤主揚言要砸了她的小吃攤。

姑娘的事被好事者傳到網上，網友們都覺得這姑娘肯定想通過炒作，博得名氣，以便找到圈錢的好機會。可姑娘仍然我行我素，不少小伙子聞風而來，也有人蒙對了，說那天穿的是“風衣”。

姑娘雙眼一亮，接著問：“那晚，你是幾點鐘來吃串串的？”

這也蒙對了的話，姑娘又會問：“攤主是誰？那天攤主穿的什么衣服？”直問得他們瞠目結舌。

張家禾工作一忙，就沒時間去夜市，不過，他每次在網上看到這些“實況轉播”，就忍不住搖頭。他知道，姑娘的小攤前來的人越多，她周圍那些賣串串香的攤主火氣就越大。張家禾覺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了，他決定找個機會，跟那姑娘好好談談。

一天晚上，張家禾又去了夜市，不料事情已經不妙，有個賣串串香的男攤主，一氣之下，砸了那姑娘的攤子。張家禾眼疾手快，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稍一使勁，那人便齜牙咧嘴地叫了起來，乖乖地任由他揪著去了派出所。

為了調查真相，警察也叫來了姑娘。事情很快水落石出，男攤主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張家禾與姑娘走出派出所，他意味深長地對姑娘說：“姑娘，錢當然要賺，不過，別人也有一家老小要養啊！”

姑娘的臉當即蒼白了，她咬咬下唇，想說什么，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她加快了步子，走得飛快。

張家禾大步追上姑娘，說：“姑娘，我告訴你吧，你要找的人就是我。”他隨即把4月2日那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不料張家禾話音剛落，姑娘咬著牙，瞪著眼，“啪”的一聲，狠狠地扇了張家禾一記耳光。

張家禾徹底愣住了：“你……你怎么打人呀？”

姑娘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說：“我就是要打你，看你儀表堂堂、人模狗樣的，應該也不差那幾個錢吧？那你為啥吃了串串，抹了嘴巴就跑？害得我媽追了你幾十米，還沒追上。當晚，她著急上火，突發腦溢血，到現在還躺在診所里。”

張家禾瞪大了雙眼：“我沒給錢？這話是你媽告訴你的？”

姑娘帶著哭腔答道：“我媽什么也沒說，她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張家禾細細地一問，這才明白：姑娘家里原本有父親撐著，倒也衣食無憂。去年，父親意外過世，又沒留下什么積蓄。不過，姑娘在大學里能拿到獎學金，母親也去超市當了營業員，省吃儉用的，母女倆也能過日子。前陣子，姑娘的母親突然改了主意，說是要擺攤賣串串香。姑娘勸母親還是在超市上班輕松些，她母親卻說，不想埋沒掉自己那一手好廚藝，執意要去擺攤，她也就沒再勸了。哪里知道，擺攤第一天，就遇到這種倒霉的事。

姑娘的母親沒有買醫療保險，負擔不起醫院昂貴的費用，沒辦法，姑娘只好將母親送去離家最近的小診所治療。小診所每天給姑娘的母親輸點葡萄糖水，維持著生命。

關于4月2日那天的事，姑娘問過周圍小攤販，一來同行生嫉妒，沒人搭理她;二來大家忙著各自的生意，的確沒注意那天發生了什么。有一天，姑娘終于遇上了一個目擊者，那人說，大概在八點三十五分光景，有一個穿風衣的小伙子，吃了串串就走，姑娘的母親追了上去，喊著：“穿風衣的小伙子，別跑……錢……錢……”

姑娘憑借那人說的話，再加上她自己的想象，認定那穿風衣的小伙子肯定是白吃了串串，沒給錢就跑。姑娘氣憤不過，接過串串香攤子，一心要找到那個白吃的人。可姑娘哪里知道，她的母親是因為穿風衣的小伙子多給了錢，想要退還給他啊！

張家禾皺緊了眉頭，心想，一定要讓那婦人蘇醒過來，否則，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再說她發病，總是和自己有關。他想到婦人生的是重病，小診所治不了，當即將那婦人送去了醫院，隨即又去銀行取了五萬元交給醫院，他請主治醫生無論如何，都要盡力醫治那婦人。

當晚，張家禾回到家，打開電腦，他在那家網站論壇上，以“穿風衣的小伙子”為名，發了一篇“串串香炒作真相”的帖子，他不想讓網友們誤會那姑娘。

一個星期后，張家禾打開電腦，看見一個帖子，名為“答謝穿風衣的小伙子及各位熱心網友”，署名是“串串香姑娘”。他點開一看，串串香姑娘感謝他為她母親所做的一切，她說，她母親已經蘇醒了，也告訴了她真相。他墊付的醫藥費，她一定會還。目前，她決定休學掙錢，繼續擺攤賣串串……最后，她告訴所有網友，她絕不接受捐款。

看到這里，張家禾舒心地笑了，這個丫頭，真是“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