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可書 譚暢

剛過去的2017年,一批在學界頗有名氣的海歸教授決定再度“歸海”。已在美國生活近二十年的奧克蘭大學副教授王躍建,將他們的再度“歸海”看作一種新現象:“十年前、二十年前,國內的教授來美國做大學教授,特別是一流大學教授,那是不可思議的。現在慢慢就會正常了,(公眾)也會慢慢接受人才的流動”。
“70后”的顏寧本科畢業于清華大學生物系,后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深造,30歲即回到清華當教授,成為清華當時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這次“歸海”,距離她2007年從普林斯頓博士后回到清華做教授,恰好十年。
顏寧受聘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雪莉·蒂爾曼終身講席教授的消息傳出時,這個選擇一度被解讀為“負氣出走”。
“很多人有各種議論、猜測,甚至覺得這件事有一點悲情,認為我是被擠壓走的。其實真的不是。”2017年12月15日,顏寧在一個頒獎典禮上公開回應稱,去普林斯頓大學是“自討苦吃”:“我在清華這個我最愛的母校待得太舒服了,想換一個環境重新挑戰自己”。
此前工作單位與顏寧所在的清華只有一路之隔的許展陽,則這樣解釋他再次“歸海”的理由:“想趁這個機會去世界頂尖的地方看一看。”
許展陽生于1981年,本科和碩士研究生都畢業于北京大學,獲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后在美任教,2012年回到北大任職。作出加盟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決定后,許展陽表示:“不管我走到哪里,我做出來的工作,別人都會將其定為一個中國數學家做出來的工作。”
剛剛于1月初入職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馬毅則對記者說:“我想其他老師情況與我不一樣,而且各有其個人緣由,媒體不要過多解讀。”
馬毅從清華大學本科畢業后,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求學,畢業后留美任教,2014年全職加入上海科技大學。他不愿多談回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原因:“我本是美國UIUC大學(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一香檳分校)的教授。與家人分離了幾年,回國幫助上科大建校和建設信息學院。如今學院初具規模,我可以回到母校專心科研,并且與家人團聚。”
一年多以前,顏寧到普林斯頓大學面試教職時,琚詒光就已得到消息。新同事顏寧的到來讓琚詒光回想起17年前他的選擇,當時他從日本東北大學回到母校清華才執教半年,一次去美國開會,正好普林斯頓大學有個助理教授的崗位開放申請,他們就主動問琚詒光耍不要試一試。
琚詒光婉拒了對方,但美方還是勸說他做一下答辯,于是琚詒光借了一套西服,去普林斯頓做了一場學術報告,然后就回國了。一個月后,琚詒光收到普林斯頓大學機械航空系主任的郵件,問他想耍什么樣的工資,什么樣的實驗室,希望盡快給答復。
初到美國時,琚詒光很不適應。“亞洲人都很客氣,什么都給你安排好了。到了美國,什么都是靠自己,沒有人去接你,沒有人告訴你怎么做”。琚詒光說,首先申請科研經費就是個難題。在中國,每逢有科研經費項目發布,學校總會通知教師,而美國則需要教師自己上網搜集信息。
另一個難題是語言不通。當時琚詒光的英語水平可以正常上課,但經常聽不懂學生的問題,尤其是專業以外的事情,甚至有學生因此質疑“為什么耍招這樣的教授”。琚詒光找到系主任反映學生的評價,系主任安慰他說沒關系:“系里的教授一大半都是國外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音,過幾年就好了。”
適應以后,琚詒光很享受在美國大學任教的生活。十多年過來,琚詒光最推崇的就是美國大學里這種簡單的人際關系。工作上雜事很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科研和教學上。周末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基本上下午六點以后就沒有什么電話打進來。
“在美國,學術環境整體上也更自由和寬松。”美國田納西大學教授程宗明目前也在中國的母校南京農業大學兼職,比較之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將在美國的學術合作比喻成“東北亂燉”,“大家都把自己的東西整合到一塊兒去做。”而國內的項目合作,更像是“冷盤菜”,每個人帶一點東西來,往桌子上一放,申請項目時把一整張桌子都端過去,“你看我這里什么東西都有,但是最后其實沒有真正的合作”。
“(顏寧)他們‘歸海后也許可能會有更多的合作、更多的交流、更多的思想碰撞,讓他們的學術水平有進一步的提高。”程宗明感慨。
談及高校海歸教師再度“歸海”,國務院參事、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理事長王輝耀向記者重復了四五遍:“這事很正常。”
“沒有反而不正常。中國老師到了別的國家一個都不吃香,到國際上去都不被承認,反而不是個好事。但走多了就不好,多了就是說明我們人才流失。”王輝耀說,現在還沒有數據支持海歸教授再“歸海”已成趨勢,只是個例。“但有一兩件這種事兒,就說明進入人才環流的時代了。”
“環流”還體現在一些外國老師也開始到中國長期任教。顏寧的母校清華大學就從2001年開始實施了“講席教授制度”,在世界范圍內公開招聘著名學者。2006年國家外國專家局和教育部聯合推出了“高等學校學科創新引智基地”建設計劃時,清華大學有信息、環境和數學三個學科的項目入選,就聘請了美國、法國的科學院院士掛帥,吸納了二十多位高水平外籍教授學者擔任骨干。
“沒有必要如臨大敵,沒有必要草木皆兵。”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教授李俠同樣認為,“顏寧現象”只是開始,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高端人才流出去,但談不上是人才流失。只要人才流入大于流出,人才蓄水池就會形成。
“我們當然希望杰出的科學家在中國練就‘武功后,能夠繼續在中國發揮作用。”九三學社中央委員、北京交通大學教授王元豐說,他也希望中國有寬廣的胸懷,對于中國科學家到國際科研機構任職,持開放和樂見其成的態度。
摘編自《南方周末》2018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