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珍愛的人在夢幻之地終老

文| [美] 史蒂文·萊卡特 譯|劉麗娜

加利福尼亞州，松樹谷

1976年9月，杰克和瑪麗·英格利希夫婦帶著14歲的兒子丹尼斯在加利福尼亞州大蘇爾路東部的森林里打獵。這里是位于國家森林公園的本塔納荒野自然保護區，占地673.4平方千米，其間山路崎嶇，峽谷幽深，溫泉潺潺。據悉，這片區域的美洲豹密度為全加州之冠，且棲息著大量的野豬、火雞和鹿。

當杰克和丹尼斯去追蹤野鹿時，瑪麗碰到一群二十幾歲模樣的徒步客。他們頗有興趣地四處張望，聲稱在當地報紙上看到一則分類廣告，說在這片森林中部一個叫“松樹谷”的地方，有人正在拍賣一塊2.02萬平方米的土地。這些人找對地方了。杰克和丹尼斯回來后，瑪麗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們。“如果有人拿下這塊土地，”她說，“那必須是我們。”

當杰克還是個11歲的孩子時，他就常去松樹谷一帶徒步、露營、狩獵，還有釣虹鱒魚。他家的農場位于松樹谷以北直線距離約80千米處，要去松樹谷，只能徒步或騎馬走過兩條長達9.66千米的山間小道。這兩條小道沿著遍布巖石的圣盧西亞山脈蜿蜒而下，一路上人跡罕至。受《宅地法案》的推動，大約從1880年起，那一片的定居者開始大量申購松樹谷及其周邊的土地。之后幾年，人們又接連不斷地將尚未墾殖的土地出售給森林管理處。杰克對其中一塊6.07萬平方米的土地非常熟悉—那是一片位于溪邊的土地，近旁是一塊陽光充足的牧草場，上方有一大片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砂巖石層，還有一間廢棄的小屋，已經有年頭沒人住了。1936年，17歲的杰克聯系了土地的所有者，但對方提出的售價很高。杰克想，那再看看吧。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杰克退役回家做起了木匠。那時他已經和養豬戶的女兒瑪麗相遇并結婚，她是亞伯拉罕·林肯的后裔。“她是個可愛的姑娘，”杰克回憶道，“身高1.59米，體重96斤，幾乎從未改變。”他為她起了個昵稱，叫“美味甜心”。他們會結伴去阿拉斯加或加拿大的邊遠林區狩獵。杰克在距松樹谷兩小時車程的索克爾蓋了一所房子作為兩個人的小家。夫妻倆常去松樹谷徒步。到丹尼斯滿6個月時，他們就帶上兒子一起去徒步了。丹尼斯長到十幾歲時，一家三口常常白天在林間小徑跋涉，夜晚露營。

所以當機會自己找上門時，杰克和瑪麗毫不猶豫，決定買下這一小塊地。

一個月后，杰克著手在這塊新買的土地上為家人蓋一座像樣的木屋。他的兄弟菲爾有些想不通，為什么杰克不直接搭些帳篷，建一處野營地呢？若是建木屋，所有木材要就地取材并切割，而離這塊土地最近的貨車停放點約在10千米之外，這意味著，所有工具、設備和物資都必須依靠馬匹或人力運進來。杰克把建木屋的地點選在了砂巖石層的下坡處。菲爾警告他，這樣木屋最終難逃被巨石砸到的命運。兩兄弟爭論起來，但杰克并沒有被勸服。

▌1976年，本塔納荒野自然保護區，杰克開始建造他的離網木屋

▌繞在前廊的紫藤是在20世紀90年代種下的，2013年春天第一次開出花朵

1976年秋天，杰克和丹尼斯開始往松樹谷運送物資。他們搭了一座大型的帆布帳篷，里面僅有睡袋、便箋本、提燈和手電筒。水源是250米開外的泉水，食物用背囊背過去，并用篝火烹飪，他們有時也捕魚，或者獵只野鹿。

每周五下班后，杰克會準備好要帶的物品，和丹尼斯開車去最近的露營地停車場。為了避免多次來回，他們對每次的行程都做了精心規劃。

杰克還用紅杉木框和金屬絲網篩自制了一個篩子，用它在小溪邊分離砂石和沙子，再把砂石和沙子分別裝在桶里拎回工地。每當看到看起來還不錯的石頭，杰克都會撿回去堆在帳篷邊。

每個周末，父子倆總想打包更多工具和材料帶過去。有一次，杰克把一個重11.34千克的電鋸床背到了營地，丹尼斯則徒手提著兩只9.98千克的泵頭。需要運送柴油發電機等太大或太重的工具時，他們會使用獨輪車或簡易貨車。運送鋼筋時，他們會事先把鋼筋的兩端用泡沫紙包好，然后每人肩扛一端，走上山間小道。那時丹尼斯已經是一個瘦高個兒的小伙子了。“鋼筋會跳動，”后來他回憶道，“打到肩膀，肩膀會很快酸痛，然后再換到另一邊的肩膀上，就這樣不斷重復。”無數次來回后，工地上的鋼筋、砂石和沙子越堆越高。“我知道這些重活都會讓我更強壯。”丹尼斯說。

1976年，杰克和丹尼斯砍下一批已經死亡或因蟲害瀕死的熟齡黃松。次年春天，他們對木頭進行了切割，并讓這些木材自然風干。

攢夠了砂石和沙子后，父子倆就開始往營地大批量運送水泥。他們找來了一支由十幾只騾子、馬組成的運輸隊伍，每頭牲口馱兩袋水泥進入松樹谷。杰克親手把水泥攪拌成砂漿，用堅固的鋼筋混凝土澆筑了木屋的承重墻和壁爐的底座。

1977年春天，木屋的地基打好了。同年夏天，他們完成了屋子的框架、外墻和屋頂。

其后3年，這家人幾乎每個周末都在松樹谷度過。瑪麗辟了一個園子，他們試著在園里種植葡萄、黑莓、木莓和各種果樹。杰克則開始在木屋內部下功夫。一次，他偶然看到一棵躺倒的黑櫟，他知道這種木頭既漂亮又耐用，便拿它做地板，又用一塊較大的做了壁爐架。

年復一年，這2萬多平方米的土地成了杰克在整個河谷中最愛的地方。1980年，他給木屋砌上了最后一塊石頭。

同年，杰克和瑪麗開始延長在木屋居住的時間，有時一次會住上月余。杰克那時已經退休了，他開始制作小提琴、大提琴、中提琴等樂器的琴弓。山林里的時光仿佛是靜止的。早在20世紀50年代，杰克對現代社會的興趣就與日俱減。隨著商業化的興起，人們與農耕、造屋和手工活漸行漸遠。“我才不管進不進步，我情愿回到過去，我的妻子也一樣。”杰克說，“失去她的時候，我的整個世界都變了。”

2001年，瑪麗去世了，享年78歲。那之后不久，杰克便搬去木屋，在那兒度過了余生的大部分時光。待在索克爾的家里，他會過度思念妻子，除了松樹谷，哪里他都待不下去。他會獨自徒步進谷，住上一個月，然后回到鎮上，買些補給，付清賬單，再去看望一下兒孫。杰克把瑪麗的骨灰裝在一個小小的硬紙盒里，隨身帶著。“什么骨灰甕他都不要。”丹尼斯說，“因為甕太重，不能隨身攜帶。”

▌當地的一名直升機駕駛員主動提出，只要杰克需要，就可以用直升機將他送到木屋附近

▌壁爐架上擺著杰克的妻子瑪麗的畫像，她的昵稱是“美味甜心”

那時，在徒步者和背包客群體中，杰克已是松樹谷一帶的傳奇人物。他的地產周圍雖然有兩道圍欄，但門通常是開著的，任何人到訪，他都歡迎。某一年的感恩節，一名被暴風雨困住的野營者來到杰克的木屋避雨，杰克為他提供了食物，并幫他取暖。那以后的8年，每逢感恩節，這名野營者便會重返松樹谷，親手為杰克送上節日晚餐。

年復一年，杰克依舊身形健碩，但開始出現心律不齊的癥狀，所以進出松樹谷時，丹尼斯都會陪著他。杰克最后一次徒步走過那條通往松樹谷的山路是在2012年，他93歲生日的前一天，他用了3小時15分鐘走完全程，速度仍然比大多數徒步新手快。

幾個月后，杰克的心臟病發作，丹尼斯決定讓他一出院就搬回索克爾住。但每個月，丹尼斯會安排父親去一趟松樹谷的木屋。一名當地的直升機駕駛員主動請纓幫助杰克完成這趟大約20分鐘的航程，將杰克從附近的機場送到木屋，讓他在那里住幾晚。53歲的丹尼斯在木屋后不足100米處的草地上開辟了一塊臨時停機坪。

2014年5月，直升機降落后，杰克緩步朝著自己40年前建造的木屋走去。此時距離他第一次涉足這里已經過去了80多年。走到木屋后面，在自己建造的琴弓作坊旁，杰克坐了下來。“能在這里閉上雙眼真好，”94歲的杰克呼了口氣，“我的日子差不多到頭了，但這一生我過得很好，沒什么可抱怨的。”進屋前，他環顧四周，木屋周圍幾乎沒有變化。2011年，幾塊巨大的砂巖石塊曾滾落到距木屋5分鐘腳程的山坡上—截至2014年，杰克和丹尼斯建的木屋從未被巨石擊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