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曾 穎

許多久未謀面的朋友,再見面常會問我:“你為什么跑去做公益了?”在他們看來,憑著我這么多年走南闖北積攢下的故事,去做內容創業之類的事,也算有前途;臨近人生的下半場,卻跑到一個并不熟悉和擅長的領域里去掙扎,實在是有些不好理解。
老實說,我并不是一個精于規劃的人。半輩子磕磕絆絆的經歷,也讓我明白“變化比計劃快”的道理。因而,讓我對自己憑本能做出的選擇做一個理性的分析,確是一件頗費腦筋的事。
一個原本不是問題的問題,被反復問,就會讓人忍不住去想,于是最終變成了問題 是啊!為什么呢?
隱約中,我覺得誘因是有的,只是不確定哪一個是主要的。但在諸多原因中,有一件小事在我的頭腦中反復閃過。
那是幾年前,我應邀去參加一所小學的主題班會。這所位于三環路內的主城區重點學校,在與一所偏遠山區的小學校“手拉手,結對子” 兩地的小朋友們相互建立聯系,互贈禮物,寫信交流。
我到教室的時候,正趕上小朋友們在拆來自遠方的包裹。包裹里裝著鄉村的孩子們為他們精心準備的禮物,有畫在樹葉上的畫,有用石頭刻的小玩意兒,還有木頭做的微縮板凳,以及他們在校園大樹下的合影 全校總共23個人,比城里學校一個班的人還少,但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
禮物中有兩個小玩具,一個是半新的藍頭發娃娃,一個是陀螺。看到玩具,班里的同學開始竊竊私語,面露訕笑之色,細問方知,這些小玩具是賣一兩元錢的小零食里的贈品。有孩子說:“我們送他們新書、新玩具,他們送我們這個,是不是太摳門了?”
一個小男孩從包裹里拿出一個帶著金屬鏈子的小吊牌,說:“居然還有褲子上的商標牌!”
大家一哄而上,仔細辨認。沒錯,那確實是一個商標牌。
孩子們頓時嘩然,嘲弄、鄙夷與不忿的表情涌上面孔。
這樣的場景,顯然不是我想看到的。看著桌上被當成笑話的幾件禮物,我心中莫名的有一種被電擊的感覺 這幾件被嫌棄的禮物,也許是那些鄉村小孩能拿出的最好的禮物。
之后的半節課,我給孩子講了關于禮物和情義的故事。我告訴他們:“那些身在遙遠山區的小朋友們并非小氣,他們也許是把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東西送給了你們。這些你們嫌棄的劣質玩具和商標吊牌,說不定是他們難得回一趟家的爸爸媽媽帶給他們的,是他們最寶貴的東西。這些東西,從城市到鄉村,也許要坐幾天的火車、汽車,甚至拖拉機。就如同你們在城市里種出的最好的一株小樹,跟他們山中的任何一株小樹都沒辦法比。”
孩子們似乎明白了一些,眼神漸漸平和了,開始商量如何回信、下一次寄送什么禮物。他們要把自己最喜歡而不是最貴的禮物,送給山區的小朋友。
這件事雖然過去了很久,但帶給我的刺激很大。我從中看到了城市和鄉村巨大的物質與非物質的差異。在這個“素質考試”動輒就考鋼琴有幾個鍵、無人機的操作原理、藍山咖啡與貓屎咖啡的區別的時代,還有孩子將褲子上的吊牌當作最漂亮的飾物、最珍貴的禮物,他們輸的豈止是起跑線?
工業設計新秀、洛可可設計公司的創始人賈偉當年報考設計學校時,面對這樣一道難題:在黑板上畫6支不一樣的手電筒。他畫不出來,成了眾人眼中的笑話,險些被學校拒之門外。而他后來以超出常人的勤奮,打破了眼界局限,成為中國工業設計領域的代表人物。
但并不是所有的鄉村孩子都有這種毅力和幸運。我見到大量的農村孩子不知道城市的高樓里是不需要燒柴的,不知道從ATM里取錢是要插卡的。我聽到過甚至看到過他們把醬油當可樂,用從爺爺奶奶那里學來的偏方喝石灰水治胃痛,把一本舊書翻到爛,他們說如果一年能和媽媽待一個月會高興得死掉……
現在流行說格局,認為成就來自于格局,而格局來自于眼界。我發現一個普遍的規律,鄉村的孩子越小,與城里孩子的差異就越小,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差異會越來越大。
差異,就來自于閱歷和見識。
我參與公益的初心,也許就源于此 把外面的書、信息以及有見識的人,帶到偏遠的鄉村,在鄉村孩子閉塞的精神世界里鑿一個小洞。這些說著容易做著不易的事,是我為自己出的人生下半場的試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