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喜歡，他說好巧

■季時櫟

1

歲末，不下雪的南方空氣里溢滿刺骨的寒意，等公交車時，我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看到新換的燈箱廣告上寫著兩個秀氣的小楷：小寒。“小寒山中葉初卷。”“微雨后，小寒初。”……不記得什么時候起，我已經默默記住許多與這個節氣有關的詩詞，只因為你的名字源自于此。很多人一見鐘情是因為對方的臉，而我是因為你的名字。

高中文理分科時，我們兩個班的教室恰好對調，早早收拾好東西的我，站在原本的理科班教室走廊里發呆。一片喧囂中，我聽到有人喊：“葉初寒，你好了嗎？”葉初寒，名字應該是出自皎然的《顧渚行寄裴方舟》吧，“小寒山中葉初卷”，真好聽。我想循著聲音看看是哪位同學，剛一抬頭，就對上了一張山水畫般清雅的臉。“同學，你好，我叫葉初寒。你是坐在第三排左邊嗎？這張桌子原本是我的，剛才不小心把水碰灑了，抽屜干得比較慢，你晚點再把東西放進去吧，對不起啊。”話畢，他還微微頷首彎腰，致以歉意。這是我記憶里的初見，你是猝不及防撞進我茫然目光里的俊朗少年，而你不僅名字好聽，連聲音也好聽得要命，像極了在山中細心采摘茶葉，而后精心泡出來的茶水。

喝茶對于我這種易失眠體質的人來說也是要命，到了大半夜，我還是毫無困意，于是，起床把用得最順手的毛筆蘸滿墨水，默寫了三遍《顧渚行寄裴方舟》后，終于得以入眠。夢里竟是白天的情景，只是這次我不再像白天那般只會呆呆地微笑點頭，而是大大方方、笑容燦爛地對你說：“沒關系，謝謝你的提醒。”畫面又瞬間一轉，你坐在我的身邊認真地聽課。我托著下巴微微地側頭，看你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時侃侃而談的模樣，心想，能跟你做同桌，真好啊。一覺醒來，嘴角彎彎，我忍不住感慨：“我是有多想再重演一次初相見，竟然奢求到了夢里，又是有多想再跟你見面，竟然妄想與你做同桌。”文科生和理科生當然不可能做同桌，不過現實以另一種形式補償了我的夢境。

2

我的單車在快騎到修車店時壞掉了，那位在工具箱里叮叮當當地翻找零件的老師傅說：“這個零件暫時缺貨，可能要等幾天才能修好。”我微微地嘆了口氣，準備走路去學校，耳邊卻響起一個這些天我回想了好多遍的聲音：“同學，我載你吧。”我聞聲轉身，看見在早晨溫暖的陽光里笑容燦爛的你，坐在黑色的單車上單腳點地。

我曾跟閨密說，關于年少的喜歡，我最大的奢望就是那個他能用單車載我，風從遠處來，吹起他的白襯衣，揚起我的裙角。那時，我還沒有喜歡的人，只在幻想里勾畫了一個模糊的身影，而現在，這個輪廓已清晰，每一筆都是你的模樣。飛揚的白襯衣、深灰色的雙肩包、利落的短發、清俊的眉眼、悅耳的聲線……我坐在你的身后，認真地傾聽你被溫柔的風過濾得略微模糊的話語。我們沒什么交集，只好聊些再普通不過的話題：上課、作業、老師、同學……那些如白開水一樣平淡的小事，經你說出來卻莫名地生動。還聊到你的名字，確實如我所猜，源自茶僧皎然的詩，

“大寒山下葉未生，小寒山中葉初卷”。慢慢地，我們也開始聊其他話題，你跟我講最近重看的老電影，我對你說之前看過的小說，愛好不盡相同，也能融洽地聊許多。我不去猜測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從那以后都是特意挑好時間出門，所以在我的車修好之前，我們總能在上學、放學的路上遇到，然后你順路載我到校或回家。如果時光可以輕輕巧巧，那又何必糾結太多，自尋煩惱，就讓一切順其自然，一如簡單的話題、簡單的少年。我只需記得，你曾載我路過夏天雨后滿地的落花和枝葉，穿梭過草木蔥蘢的年華，記得有些時候，現實真的會比夢境還美好。

深秋，黃葉鋪地，入骨的寒意漸襲，你忽然跟我說：“下周，我穿紅色的秋裝校服。”“天氣冷了，確實該穿得厚一點。”我自然而然地接話，“感覺今年冷得比較快，冬天應該也會比往年更冷吧……”話音停在你頓住的腳步里。我疑惑地抬頭，對上你寵溺的眼神和嘴角略微無奈的微笑，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你雙手插進褲兜里，說：“我下周穿紅色校服，下下周回溫穿藍色，下下下周……不如你到時候告訴我你穿哪件吧。”我瞬間明白過來，熱度從雙頰暈染開。你為什么會知道，我最大膽、直白卻也藏得最深的心意？學校校服有好幾套，我從第二次見面，就開始摸索你穿校服的規律，每天偷偷地跟你穿同一套，假裝和你穿上了情侶裝，學生時代最規規矩矩、光明正大的情侶裝。

3

遇見了你，恍覺時光加快了步伐。高中呼嘯而過，我們兩個班的畢業聚會選在了同一天的不同地點，喧鬧的《離歌》唱畢，我與你約在江岸的皎皎月色里。還是無邊無際的話題，唯獨對于未來，我們都默契地只字不提。你知道，我也明白，連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在哪里，又怎么能不負責任地空許承諾呢？所以，我們暢快而坦然地道別，安心地等待時間給出結果。

九月，我們坐上了同一列高鐵，你坐在我的身邊，如初遇那天夜晚夢里的畫面。雖然命運還是給我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我們考到了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大學，卻在不同的校區。“沒關系，G市的地鐵、公交四通八達，”你摸摸我的頭，說，“所以，我們在一起吧。”我笑著說：“好啊。”因為我也相信，如果足夠喜歡，距離就不是問題，它不僅能產生美，偶爾還會創造驚喜。所以，在你郁悶地跟我說你生日這天社團要開例會，只有一節課的空閑時間時，我跟你謊稱學院調課了，要從早上上到晚上，然后偷偷地坐公交車過去找你。一個小時之后，我終于到達你的校門口。我發微信問你在做什么，你秒回：“在圖書館寫高數。”我馬上打開地圖導航，20分鐘后，我到達目的地。知道你習慣坐在五樓，乘電梯上去時，我想：要多久才能在五樓埋頭自習的茫茫人海里找到你？可我剛走到門口，就一眼看到人群中低頭認真學習的你。

我隨手拿了一本雜志，輕輕地走到你對面的座位坐下，心里暗笑，猜想你什么時候才會發現。認真如你，筆沒停過，頭也沒抬過，直到我把紙條推到你面前。至此終年，我都不會忘記你抬頭時發亮的雙眼，你唰唰唰地提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我——

“葉初寒同學，生日快樂呀！我喜歡小寒節氣，因為特別喜歡你。”

“那么巧，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