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侶

阿木

康熙年間，鄭州有一個名叫胡守望的貢生，家財頗豐。他早年間曾替女兒胡英娘與一戶姓董的書香世家定下了親事。那戶董姓人家原本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但后來家勢漸衰，只剩母子二人艱難度日。胡老爺?shù)弥螅阆牖诨椤?/p>

但胡英娘早對董家的獨子董孝思情根深種，聽說這事后，在家中大鬧一場，最后干脆收拾了幾件衣衫，只身來到了董家。

美人恩重，兩人當即拜了天地。成親之后，因為董母年邁多病，孝思又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書生，家里家外全靠英娘一個人操持著，鄰里對她都是贊不絕口。

這天，英娘到河邊洗衣服時，忽然有人朝她身前的河水里丟石子。水花濺起，淋濕了英娘的衣裳。英娘生氣地回過頭一看，一名俊俏的年輕人正站在她身后笑嘻嘻地看著她。英娘以為遇到了個浪蕩公子，便轉(zhuǎn)頭不搭理他。誰想，那年輕人卻不依不饒，雖然沒有動手動腳，但嘴里卻不停地說著愛慕挑逗的話。英娘氣極，待要張口喊人，那年輕人卻像只狐貍一樣，“嗖”的一聲鉆進林子不見了。

自此之后，每當英娘獨處之時，那年輕人總是不期而至。英娘無奈之下，規(guī)勸他說：“以你的風姿才貌，要娶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到，何必來糾纏我這樣一個已嫁的婦人呢？”在英娘的再三追問下，那年輕人終于說出實情。

原來，那年輕人是一名飛賊，聽人說起過英娘的事跡，感到十分好奇，就特地跑來看看人人夸贊的賢惠女子到底長什么樣。哪曉得一見之下，飛賊被英娘美麗的容顏所傾倒，這才有了后來糾纏不休的舉動。英娘聽后，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得意。

幾個月后，胡家突然遭遇了一樁大禍事。當?shù)氐目h令貪財，向胡守望索賄，胡守望不肯就范，那縣令便尋了個借口把胡守望抓起來，要胡家湊足一千兩銀子才肯放人，否則就當堂杖斃。胡家湊不出那么多錢救人，親戚朋友們害怕得罪縣令，也大多托詞不愿相助。

英娘又氣又急，請董孝思寫狀紙上告。董孝思對冷酷無情的岳父沒有一點兒好感，恰巧考期又快要臨近了，董孝思不愿為這件事耽誤四年才有一次的機會，就婉言請英娘耐心等待，說是官官相護，貿(mào)然告狀未必能救出人，還不如等他考中一官半職后，再想辦法懲治縣令。英娘含著淚水收拾行李拼湊盤纏，送董孝思進京趕考。此后，她白天對著婆婆強顏歡笑，夜里卻在床上默默哭泣。

一天晚上，英娘剛剛侍候婆婆入睡，飛賊忽然從屋頂跳下來。看到英娘瘦得幾乎一陣風就能吹走，他嚇了一跳，忙問究竟。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飛賊微微一笑：“不要擔心，一切有我。”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雞叫頭遍的時候，飛賊又從天而降，告訴英娘：“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不出所料的話，胡老爺很快就會被釋放。”原來那飛賊連夜闖入縣衙，偷得縣令貪贓枉法的證據(jù)，以利刃釘在縣令床頭。那縣令如果聰明，肯定會盡快放人。英娘這才知道，飛賊為救出她的父親，一夜之間竟來回奔波了一百多里地。英娘心中感動，盈盈拜倒。

那飛賊一見英娘心扉松動，借機便要拉拉扯扯。英娘一驚，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若不嫌我蒲柳之姿，我愿侍奉枕席。不過請你先借我三尺白綾。”飛賊大奇，追問緣故，英娘說：“你我一夕之歡后，我雖報答了你的恩情，但卻不免又辱沒了董家門楣。為了報答丈夫待我的情深義重，我也只能以死相報了。”

飛賊肅然起敬，從此之后不再提出無理要求，只把英娘當作是妹妹看待。此后隔三岔五，飛賊便踏著月色前來拜訪，英娘也熱情相待。飛賊口才頗佳，見識也廣，和英娘相談甚歡。有時候飛賊還會贈予英娘一些銀兩和值錢首飾，英娘推辭不過，加上家中確實困苦，只好勉強收下，取出一小部分買來米糧侍奉董母。鄉(xiāng)親四鄰們見董家的生活越過越好，都起了疑心，再加上有人半夜聽到她屋中傳來男人的談笑聲，于是慢慢地就有流言傳出，說英娘耐不得寂寞紅杏出墻。話傳到董孝思母親的耳里，她把英娘叫來仔細盤問。英娘顧慮飛賊身份暴露會招來官差，咬著牙就是不說。董孝思的母親愈發(fā)認定她真有了私情，就寫信托人帶給在京城趕考的兒子。

話說董孝思到了京城便一舉考中進士，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他看了母親的信之后，腦袋如同挨了一記悶棍，又氣又恨，趕緊向朝廷告了假，日夜兼程往家鄉(xiāng)趕。快到河南境內(nèi)的時候，忽然又有消息說河南暴發(fā)瘟疫，死了很多人。董孝思更是心焦，不顧仆從阻攔，一意回家。

到家一看，英娘穿著布衣荊衩忙進忙出，家鄉(xiāng)居然一人未死。原來瘟疫爆發(fā)之后，英娘就變賣了飛賊給她的首飾金珠，買來草藥熬成湯藥，不但救了婆婆，還把湯藥免費供給窮苦鄉(xiāng)親，救人無數(shù)。但那些來歷不明的金銀，似乎也坐實了英娘出軌的事實。

原本董孝思帶著一腔怒氣而來，想起往日的夫妻情分，又念及英娘救治鄉(xiāng)鄰有功，心腸不覺軟了，只命人將英娘帶到柴房軟禁起來，卻沒有把她給休掉。又過了幾個月，董孝思蓋了新屋，迎娶同僚的女兒為妾。大門外車水馬龍，前來賀喜的官員排成長隊。董孝思與小妾正要喝下交杯酒時，一個人影忽然從房梁跳下，一拳便將董孝思打倒在地。

“哪里來的賊人如此大膽？”董孝思又痛又怒。那人慢條斯理地撣撣衣襟，嘴角微翹：“不錯，我是一個賊。也是流言中，給你戴綠帽子的那個男人。”飛賊打了個四方揖，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和英娘交往的全過程娓娓道來，并承認了對英娘的愛慕之心，說當初結(jié)交與贈金都別有所圖，其實是想借悠悠眾口抹黑英娘，企圖等董孝思休妻之后再帶著英娘遠走高飛。但他沒想到，在瘟疫來臨之時，胡英娘居然不避嫌疑，變賣了金銀首飾，只為救鄉(xiāng)親性命。這種大仁大義的情操終將飛賊感動，故而不惜投案自首，也要還英娘清白。

董孝思大怒，命人把飛賊綁起。飛賊也不抵抗，只是連連冷笑。董孝思拍拍胸口慶幸：“幸虧我沒有休了英娘，尚未鑄成大錯。”說完，忙讓人把英娘從柴房中接出來，只見英娘已經(jīng)面黃肌瘦憔悴不堪。董孝思做一個深揖當眾賠禮，見英娘不語，又拉著英娘的手不住撫慰。

到了晚上，英娘卻失蹤了，一同失蹤的還有被綁在柴房的飛賊，此后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倆。只隱約聽說，江浙一帶出了兩名很厲害的飛賊，劫富濟貧，深得窮苦百姓的愛戴。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7.2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