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
2018年除夕夜,在遼寧本溪一套簡樸、整潔的房子內,患格林-巴林綜合癥多年的殘疾人馬占路舉杯向無償照顧他近十年的“姐姐”常湘笛祝賀新年,并誠摯地表達感激之情,祝愿她早日擁有自己的生活。
沒想到,一向快人快語的“姐姐”卻不客氣地回應道:“你別操我的閑心,就是我有了家,也不會不管你!”一句話說得馬占路眼圈紅了。這對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相伴十年的異妹兄弟之間到底有著怎樣感人的故事呢——
1968年,馬占路出生在黑龍江省肇東縣一個偏遠村子,因患小兒麻痹,還沒來得及學會走路,就永遠失去了自主行走的能力。馬占路16歲那年投奔了遠在本溪的姨媽家,頭兩年,他每天在路邊賣汽水,一天只掙幾毛錢。18歲時,在本溪市殘聯和社區的幫助下,馬占路在東明市場開了間小賣部,靠著誠信和堅強贏得了社會的認可,日子逐漸好轉。
馬占路覺得,雖然命運對他不公,可他總能遇到好人。知恩圖報,馬占路1997年在殘聯幫助下開辦了一家信息中心,主要業務就是無償幫助殘疾人找工作。后來,經常有下崗職工來求職,馬占路不忍收取60~100元的中介費,無償地幫家境困難的下崗職工找工作。其中,常湘笛就是馬占路無償幫助過的一位女工。
當時,常湘笛剛下崗,又離了婚,身處困境中的她找到馬占路碰運氣。馬占路為人真誠而又熱心,沒多久,他就幫常湘笛找了份家政方面的工作。
那份工作常湘笛干了一年多,之后又到外地打了幾年工。而這幾年間,馬占路的人生急轉直下,由于他傾盡所有,甚至背著妻子“偷”家里的錢幫助別人。2004年,妻子與他離了婚,經營多年的中介也岌岌可危。
更沒想到的是,2005年7月的一個深夜,馬占路突然覺得自己手麻,攥不緊拳頭,很快就不能說話不能自主呼吸了,家人連夜把他送到醫院搶救,后來診斷為格林—巴利綜合癥,一種死亡率極高的急性特發性病癥,從2006年開始,他每天只能躺著,全身神經的劇烈疼痛讓他生不如死。
在家人和朋友的鼓勵下,馬占路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2007年春節后,因為身邊需要專人照顧,家人到家政中心替馬占路發布了信息,希望能找位得力護工。恰巧,常湘笛剛從外地回到本溪,不愿在家閑著的她通過家政公司想找份工作,就這樣,常湘笛走進了馬占路的家中。
第一眼看到馬占路,常湘笛就覺得他眼熟,她突然想起來,這位躺在床上的病人不就是幾年前免費幫她找到工作的殘疾人馬占路嗎?看到常湘笛一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馬占路卻對常湘笛沒什么印象了。當年,他曾經幫助800多名困難職工找到了工作,常湘笛只是其中的一位,他哪能一一記住呢!
有了這段曾經的緣分,常湘笛覺得既便為了報答老馬的相助之恩,也得好好照顧他。此后,她在馬占路家住了下來。
馬占路久臥病榻,生活不能自理。常湘笛負責給他做飯買菜,整理家務,照顧馬占路的生活起居。畢竟男女有別,馬占路大小便不能自理,起初都是靠家人幫著解決,馬占路方便時,常湘笛就躲到一邊。
馬占路的家人很忙,常湘笛進家以后,馬家人忙著做自己的事情,老馬快方便時再給他們打電話,他們再跑過來給他清理個人衛生。
有一次,馬占路腸胃不適,便意很濃,給家人打電話,家人卻有事趕不過來,憋得他滿臉通紅,可又不好意思麻煩常湘笛。
常湘笛一向大大咧咧,她比馬占路大4歲,算是他的姐姐,再說兩個人都結過婚,這個年齡沒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于是,她三兩步奔過去,爽快地說:“我來給你弄吧,我沒啥不好意思,你也別端著!”說完,她一把掀開馬占路的被子,拉過床下的便盆,用力把他托起來,幫助他方便起來。
馬占路窘得通紅,難為情地嘟噥著:“常姐,我,我真沒用,讓你受,受委屈了...... ”常湘笛開玩笑說:“說哪兒去了,你要是有用,還要我干啥!”一句幽默化解了馬占路臉上的尷尬。
從此,常湘笛接過了幫馬占路處理大小便的活兒。當時,馬占路租住的是一室一廳,常湘笛就睡在廚房過道里的簡易床上。她晚上常常和衣而睡,臉朝向馬占路的床,那邊有什么動靜,她都能知道。
兩個離異過的中年男女,人生經歷相似。常湘笛做家務時,馬占路就陪著她嘮嗑。常湘笛有了心理困惑,馬占路三言兩語就能給她打開心結。馬占路嘴甜,善言談,雖然照顧人是個體力活兒,常湘笛卻覺得很愉快,兩人相處融洽,并以姐弟相稱。
常湘笛照顧馬占路,每月護理費僅600元,這些錢在本溪僅夠生活費用,常湘笛覺得馬占路不容易,患了重病后全靠以前不多的積蓄過日子,報酬雖然低,她也不計較,就算是報答十年前的滴水之恩吧!
2010年之后,馬占路積蓄耗盡,他連每月600元的護理費用也無力負擔了。馬占路無奈地說:“姐姐,我付不起你的護理費用了,你還是另找工作吧!”
與馬占路相處三年,常湘笛深知他家境的窘迫,雖然也有離開馬家再找工作的想法,可她知道馬占路的病情很重,醫生判斷也就三五年的光景,別管怎么著,自己都不能丟下他不管。
盡管沒有報酬,常湘笛還是決定留下來,平常花銷全靠自己的微薄積蓄。按照醫生囑咐,她常給馬占路按摩脛部、四肢,每天堅持給馬占路按摩三次,天長日久,馬占路的脖子能抬起來了,手臂也漸漸有了力量。
2011年4月的一天,馬占路看到窗外鮮花開了,柳條兒迎風飄舞,春天的氣息很濃,想到自己生病后,已經在床上躺了6年了,還從未下過樓。他自言自語道:“要是能到樓下曬曬太陽該多好呀!”
常湘笛聽到了馬占路的話,想到他躺在床上與世隔離,到樓下曬曬太陽心情更好些,有利于身體的康復。想到這里,常湘笛對馬占路說:“走,老姐背你到樓下曬太陽去!”
馬占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在發愣的當兒,常湘笛大嗓門響了起來:“咋了,不相信?你那小身板老姐還能背得動!”說著,她給馬占路穿上很久沒穿過的一身體面衣服,特意給他梳了梳頭,拿鏡子讓馬占路照了照,打趣道:“還別說,你這一收拾,小伙兒簡直帥呆了!”說得馬占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常湘笛背起80多斤重的馬占路,從5樓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艱難往下走。下到第三層時,她累得腿軟,可又沒法把馬占路放到樓梯上,有個鄰居經過,幫著從后面托著馬占路的屁股,分擔了常湘笛近乎一半的重量,她才輕松多了。
從樓里出來,常湘笛把馬占路放到樓前的長椅上,歇了半個多小時才緩過勁來,馬占路貪婪地呼吸著春天的氣息,看著心情愉悅的馬占路,想到不遠處有個街心公園,常湘笛便有了推他到外面轉轉的想法。
常湘笛搬來輪椅,推著馬占路走出小區院門,先是去了街心公園,然后又推著他去了許多地方,臨近傍晚,兩人在一個小吃攤前吃了飯,然后回了家。那天是馬占路患病以來最快樂最幸福的一天,他一個勁地對常湘笛說:“姐姐,謝謝你給了我這么大的快樂,讓你受累了!”常湘笛勞累了大半天,骨頭都快散架了,往常都是5點多起床的她第二天竟睡到了7點半才起床,她確實太累了!
自從馬占路第一次走出戶外,常湘笛隔三差五便推他出去走一走,有時買菜也帶他一起去。
有一次,常湘笛推著馬占路去買菜,路上碰到了以前的工友,她把馬占路推到路邊,和幾年未見的工友嘮起嗑來。
聊天中,工友用眼神瞟了瞟輪椅上的馬占路,問:“他病這么重,你照顧他護理費肯定不少吧?”常湘笛輕聲說:“他是個低保戶,哪里有錢呀,我照顧他都是免費的!”這句話驚得工友半天沒合上嘴巴,不由自主地提高語調說:“你缺心眼呀,不給一分錢還照顧他,你下了多年崗也沒錢,難道要扎住脖子喝西北風嗎?”
馬占路聽到了常湘笛工友的話,心里很難受,情緒一下低落起來。常湘笛推他買菜回來的路上,一向愛說話的馬占路卻默不作聲,常湘笛逗他:“咋成了悶葫蘆了?”馬占路幽幽地說:“姐姐,你還是另找份工作干吧,我不能拖累你!”常湘笛這才明白了馬占路情緒不好的原因,笑著說:“我就是找份工作也不能丟下你,誰讓你以前幫過姐呢!”
眼見得馬占路日子越來越艱難,常湘笛那點積蓄也即將用完,馬占路流著淚請求她不要再管他了,因為他不想讓姐姐付出了艱辛勞動還要倒貼錢,常湘笛卻不為所動,為了多掙些錢,她又打了兩份鐘點工。
有一天,常湘笛下班后回來,手里提著一兜排骨,樂呵呵地說:“今天發工資了,改善一下生活!”馬占路既感動又羞愧,紅著眼圈說:“姐姐,我......”嘴里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快言快語的常湘笛給打斷了:“別抒情了,當年你幫我找工作不要錢,現在我照顧你倒貼,老姐樂意!”
馬占路常年臥床,免疫力較差,感冒發燒是經常的事情。2014年的一天,馬占路高燒不退,常湘笛請了假專門照顧他,怕晚上一個人忙不過來,還把兒子叫了過來。晚上,常湘笛在臥室里打地鋪,兒子睡沙發。常湘笛讓兒子喊馬占路舅舅,受母親的影響,常湘笛的兒子對這位身殘志堅的舅舅也很敬重,但凡需要他幫忙出力的時候,從不含糊。那次馬占路發燒,常湘笛的兒子一連在沙發上睡了半個多月,直到他痊愈為止。
讓常湘笛高興的是,2014年,年滿50歲的她拿到了退休金,常湘笛把退休金拿出一部分貼補兩人的生活,這個特殊家庭的生活也得到了很大改善。
當初,醫生判斷馬占路生命僅有三到五年的光景,沒想到在常湘笛的精心護理下,馬占路身體康復情況良好,生活能達到半自理狀態,這讓常湘笛很是欣慰。
常湘笛到馬占路家做護工時,剛滿43歲,她樂觀開朗,眉眼俊俏。其間,不斷有人給她介紹對象,常湘笛隔三差五地去相親,可多年過去,她依舊孑然一身,這里面有其他方面的因素,最重要的還是割舍不下異姓弟弟馬占路。
在常湘笛心里,對找個心疼自己的男人過日子的愿望還是很強烈的。起初的5年里,她接觸了不少男人,卻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隨著與馬占路朝夕相處,她想得最多的是,如果自己重組家庭,馬占路不知能否找到合適的人照顧。
2013年秋,一個要好的姐妹給常湘笛介紹了個對象,說男方條件不錯,她應該滿意。那天下午,常湘笛給馬占路說出去有點事,精心收拾了一番,就去相親了。
姐妹給常湘笛介紹的對象比她大5歲,3年前喪偶,等女兒考上了大學,才考慮找另一半的事情。從這點判斷,這樣的男人還是很靠譜的。更讓常湘笛心動的是,中年男人言談舉止都很有涵養,經濟條件也不錯。那男人看到常湘笛收拾得利落體面,性格開朗樂觀,對她印象也挺好。
相親結束沒多大會兒,姐妹打電話問常湘笛對男方來不來電?常湘笛說還行,可以處一處。回家的路上,常湘笛順便買了點兒菜。打開家門,看到馬占路沒在床上,她連忙喊“占路,占路,你在哪兒?”
“姐姐,我,我,我在這兒!”衛生間里傳來馬占路沉悶、吃力的聲音,常湘笛三兩步奔到衛生間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只見馬占路輪椅側翻,人歪掉在馬桶旁,馬桶蓋也被壓爛了,看到常湘笛進來,他尷尬地笑著,滿臉無奈。
馬占路孩子似的無助讓常湘笛心疼不已,她趕緊上前把輪椅扶正,把馬占路沾上大便的褲子脫掉,換上干凈衣服,然后把他抱上床,開始洗被弄臟的衣物。想到自己幾個小時前的相親,常湘笛有些愧疚,心想,弟弟在家里需要幫助,自己卻溜出去相親,真是太不應該了。
雖然對相親對象還算滿意,常湘笛最終還是拒絕了對方。姐妹不理解地問她為什么?常湘笛謊說兩人屬相不合,怕以后合不來,荒唐的理由讓好姐妹哭笑不得,當她后來弄清常湘笛婉拒背后的原因后,推心置腹地勸她:“湘笛,別把自己當救世主了,你看他現在被你養得紅光滿面的,再活個二十年都沒問題,難道你還要陪她20年嗎?再說人生有幾個20年呀!”常湘笛承認姐妹說的句句在理,她也多次有重新建立家庭的想法,可她就是放不下這位已經成為她親人的殘疾兄弟。
其實,看到常湘笛多年來無償地照顧自己,犧牲了自己的家庭生活,馬占路心里也很不好受。很多次,他苦口婆心地勸說姐姐盡快找個可靠的男人,每當此時,常湘笛便“不耐煩”地說:“該閉嘴就閉嘴,我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朝夕相處中,馬占路已習慣了常湘笛這樣的說話方式。有時,看到常湘笛一連做了兩個小時的家務還不休息,他就會倒杯水,一手端著水杯,一手搖著輪椅給她送過去,勸姐姐休息會兒。這時,常湘笛便停下手中的活兒,歇一歇,然后和馬占路嘮會嗑兒。11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彼此都把對方看成了自己生命中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