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符號美學視野下搖籃曲的表現性研究

焦杰潔

(合肥師范學院，安徽合肥 231006)

1 藝術符號美學界說

從廣義上來說，符號學無疑是當代哲學以及其他許多思想領域最核心的理論之一。所謂符號學(semiotics)，指的是研究符號的一般理論的學科，它研究符號的本質、符號的發展變化規律、符號的各種意義以及符號與人類多種活動之間的關系。在當代符號學研究中，則融進了邏輯學、哲學、人類學、心理學、社會學和信息科學的方法與研究成果，被廣泛運用于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研究的各大領域。在蘇珊朗格的努力下，藝術學、符號學和美學相互滲透結合為一門新學科——藝術符號美學，并且在其《藝術問題》《情感與形式》等著作中詳細闡述了藝術符號美學的研究對象、方法與研究規律，使人們對藝術作品的情感性、邏輯性、表現性的內涵和外延有了更為深刻和理性的認識。

在蘇珊朗格看來，音樂是一種特殊符號，這種符號具有一種構形功能，即賦予人類內在的情感等主觀經驗以外在形式的功能，如世界各地的“搖籃曲”在一定意義上是抽象與具體、感性與理性、普遍與特殊、個性與共性的統一。

音樂是一種特殊的邏輯形式，音樂的樂器、樂譜雖然是靜態的，但其內涵意蘊卻是動態的，它靜態的形式展示了人類情感千變萬化、微妙莫測的動態形狀。從《搖籃曲》的樂譜來看，旋律線的起伏是靜態的，但是這種起伏在符號學看來展示了人類的情感。不僅如此，《搖籃曲》還承載著豐富的人類情感，從符號學視角來看，呈現出比較明顯的能指與所指的關系。

2 藝術符號美學視野下的搖籃曲特征

搖籃曲作為人類最古老的歌曲形式，其誕生之時就伴隨著人們養育子女的樸素情感，表示出長輩對晚輩的精心呵護和幸福成長的美好祝愿。搖籃曲的曲調柔美樸實、唱法細膩婉轉、唱詞具象與抽象結合、感性與理性交織，可以說符合其作為符號的特征。

2.1 搖籃曲的原始符號特征

最初的人類意識轉化為符號即原始符號，沒有符號的額外意味作用，是“能指”和“所指”的共同體。索緒爾認為“能指”即“音響形象”，而“所指”就是“概念”[1]。原始符號的特點是有內涵無外延、有綜合無邏輯，能指與所指處于朦朧狀態，搖籃曲的唱詞中多語氣詞，只是表達語氣，而無具體實在意義。這就是原始符號的特征。

在原始社會時期的中國黎族白沙地區，黎族搖籃曲(譜例1)就是無歌詞的哼鳴搖籃曲，全曲只有三個無實際意義歌詞如“喂”“啊”“嚨”哼鳴元音字母。此曲節奏簡單，旋律平和，旋律上下起伏僅為9度，以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常見，十六分音符和三連音在樂句之間起銜接作用。這種哼鳴搖籃曲就是為母親哄孩子睡覺時哼唱，沒有具體歌詞,也沒有具體指向，只是哄孩子快速安靜入睡。

譜例1 黎族民歌《搖籃曲》

在這里，搖籃曲的音樂符號只有單一的語義特性，因為語氣詞具有發音通暢、親切自然的特征，所以全曲的音樂顯示出線性流暢、氣息悠長的演唱特征，音樂的美學特征表現為語義單一、情緒自然流暢、風格親切樸實。

2.2 搖籃曲的現實符號特征

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語言的所指和能指日益分離，使符號的意義真正體現出來。用外在的語詞和旋律表現內在邏輯思維，即現實符號。現實符號能夠明確事物之間處于何種關系、承載何種情感與指示何種意義。在現實符號中有一對關系即所謂“能指”與“所指”，二者是形式與內容的關系，是內涵與外顯的對立統一，二者相互作用，就有了符號的意義。

民歌搖籃曲即以民歌方式呈現出來的藝術表達方式，它是搖籃曲早期形成和發展中的形態，并隨著社會歷史的進程而得以完善。民歌搖籃曲大概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母親為孩子而唱的搖籃歌，主要是為了哄孩子快速安靜入睡，或孩子在病痛等因素下出現焦躁不安情緒時起安撫作用(譜例2)；二是孩子自己唱的兒歌，主要是常常聽母親唱歌而后自己學會隨口唱來。

譜例2 哈尼族民歌《催眠歌》

因此，民歌搖籃曲的旋律和節奏大多簡單、平靜、單調，歌詞簡樸、易重復。筆者通過對現有搖籃曲的整理發現，中華民族的豐富文化為搖籃曲提供了很好的創作源泉，產生了大量各具民族特色的搖籃曲，例如鄂倫春族、哈尼族、壯族、臺灣高山族、裕固族、滿族、朝鮮族、達斡爾族、黎族、彝族、蒙古族等。

哈尼族民歌《搖籃曲》(譜例2)歌詞：

姐姐不去的河邊，你不要去，那里有倒下的大樹，媽媽怕你跌著，那里有樺樹怕你跌倒。小乖乖哥哥不去的山梁上，你不要去，那里有長嘴雀大毛蟲，梁子背后不要去，呀咯那里有大花蛇小乖乖。

歌詞顯示出明顯的符號學中所指和能指的關系。其中“能指”是“河邊”“大樹”“樺樹”“山梁”“大毛蟲”“長嘴雀”“大花蛇”等對象，突破了原始符號的共同體特征，有具體的指向對象。這里的“河邊”“大樹”“大毛蟲”等不僅僅指的是原有的意思,而是另有意義，即“所指”，指向“危險”“媽媽的擔心”“環境的惡劣”。這些反應了搖籃曲顯示符號性的特征。

譜例3 鄂倫春族民歌《搖籃曲》

鄂倫春族搖籃曲(譜例3)歌詞：

睡吧，我的寶貝妞妞，你的“阿曼”去到瑗琿，“大子香”花開時才能回來。睡吧，我的寶貝妞妞。等你能拿起弓箭的時候，騎上駿馬也去打“羅什”。睡吧，我的寶貝妞妞。

歌曲中“大子香”“駿馬”“弓箭”“羅什”指的是自然現象、工具名稱或物體名稱。在符號學看來，“所指”與“能指”分開了，實際上“大子香”花開的“所指”是“勝利”的時刻，而“駿馬”“弓箭”“羅什”的“所指”是“戰爭”，能指加所指就表達了向往美好和平的生活。

搖籃曲的現實符號性表現在只有個體的活動卻沒有個性的精神追求，缺少細節開展，沒有獨立的、新穎的文化精神。

2.3 搖籃曲的藝術符號特征

進入文明社會以后，藝術符號以原始符號為魂，以現實符號為體。藝術符號以自由精神為訴求，并反映現實意識[1]。在人類歷史發展長河中，搖籃曲的原始的旋律性和唱法基本保留下來，但其中的歌詞與意義則具備現實意義。

2.3.1 聽覺符號

搖籃曲一般曲體短小,意境深遠，伴奏聲部大都在搖籃曲的意境中具有獨立的表現作用。歌詞不僅具有詩作的親切、純樸，還像詩作一樣朗朗上口。搖籃曲擺脫了功利性的需求，以情感的真實表達再現了人的精神享受，在淋漓盡致的情感表達中獲得心理上的審美滿足。搖籃曲富有獨立的精神品質、飽滿的精神內含，切合時代發展的訴求,具有鮮明的社會發展印跡。

(1)旋律線條：在我國作曲家汪玲、楊存德創作的《搖籃曲》中，旋律在中低音區運行，曲調細膩婉轉，柔美流暢，六拍子的節奏律動創造出一種此起彼伏的搖曳感。在輕柔而曼妙的歌聲中，生動地描繪出一幅輕輕擺動搖籃、哄寶寶入睡的幽靜畫面。樂段式的搖籃曲結構一般不太長，但形式完整、統一。多以二句、四句為主并伴有問答呼應的關系，以分節歌或變化分節歌的形式多見。旋律清晰調性明確，能體現鮮明的音樂形象。

(2)旋律節拍：鄭建春編曲《搖籃曲》(譜例4)為東北民歌風，速度較慢，樂曲為2/4節拍，語言生動形象，淳樸親切。二拍子的基本律動是強弱交替，節奏清晰明快自然，帶有一種行進的律動規律，適合表現活潑親切的音樂風格。鄭建春編曲的東北民歌《搖籃曲》旋律平穩，像是母親懷抱嬰兒在耳邊訴說、輕聲哼唱的場景，最后由強到弱的哼鳴更加直觀地表現出滿滿愛意的母親看著嬰兒睡熟的樣子。這里的“能指”是“月”“風”“樹葉”的旋律，“所指”是安靜的環境與父母的期望。

譜例4 鄭建春編曲《搖籃曲》(片段)

施光南《搖籃曲》(譜例5)三拍子的律動規律是前強后弱、一強二弱，強拍每隔兩拍才出現一次，較之二拍子就顯得沒有那么急促，缺少了二拍子的方整、對稱，卻增添了更多的靈活感和流暢性?？焖俚娜淖诱蔑@出更多舞曲的活潑搖曳感，慢速的三拍子則顯現樂曲的抒情和優雅。這與搖籃曲的本色曲調和主題風格更為貼合，因此使用頻率較高。這就反映出搖籃曲具有符號學意義上的抽象與具體、感性與理性、普遍與特殊、個性與共性統一的特性。

譜例5 施光南《搖籃曲》(片段)

由此，搖籃曲大多曲體短小、調性簡單、曲調細膩婉轉、柔美流暢。這表現出搖籃曲的聽覺符號性。它是由聽覺感官所感知、識別的感性形式相結合而構成。

2.3.2 情感符號

搖籃曲的所指與能指的內涵與外延被無限放大，由搖籃曲可以想到生命起源與終結。

生命的逝去是一種超越生命的邊界趨向對生命存在意義的探討的最高本體，能夠突顯出生命的意義，衍生出正義、崇高、詩意的美感，體現出無限的精神價值，代表了一種精神和靈魂的升華[1]。在符號學中“死亡”有了新的涵義。在符號學看來，音樂作品中的“死亡”既可以是感性與理性的高度統一，又可以是作曲者通過靜態的音樂符號表達出千變萬化的動態內涵的過程，表現為作曲家用音樂符號表達出豐富的內心情感變化，如王麟、王志信的《大地搖籃曲》(譜例6)拋開以往“搖籃曲”媽媽哄孩子的基調，而是以死亡為起點來寫一位烈士母親失兒、思兒的撼人心魄的悲慟音樂。全曲是用充滿陰暗色彩的c和聲小調寫成，音域只有九度，用分節歌的形式表現凄涼、痛苦、矛盾的音樂氛圍。

樂曲的前奏，作者巧妙地在純四度與純五度的八分音符交替反復后，以二分音符進行二度關系持續，以悲戚的情緒作為全曲鋪墊，使聽眾與演唱者可以迅速進入悲切的音樂氛圍中。旋律表達了搖啊搖語音的起伏，以深沉的旋律形象表達了烈士母親悲痛思兒的心情。作者在13小節與14小節之間，運用小七度(小字組la到sol)的大跳將音樂推向悲劇的高潮，這里的音符大跳是能指，所指是山坳到大地的跨度。然后,以不協和的二度音程和強拍強位的換氣來強調悲痛的故事情節，充分刻畫出烈士母親的悲慘心理。

樂曲第二段第30與31小節，作者用純八度的大跳作為烈士母親心理由低回哀婉轉至為兒子的壯舉感到自豪、驕傲的銜接橋梁。通過33到37小節的休止，表現了內心的激烈、矛盾、自豪的深刻情感。整個第二樂段反復一次，強調烈士的死亡代表靈魂的升華。

樂曲在閉口音“唔”的哼鳴中結束，給聽眾、演唱者無限想象。這首女中音獨唱作品的魅力就在于用搖籃曲這種體裁淋漓盡致地表現出其悲劇性色彩。

譜例6 《大地搖籃曲》(片段)

搖籃曲不僅表達了精神的愉悅,更是一種精神的寄托與升華。這些搖籃曲作為藝術符號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塑造了寧靜而富于詩情畫意的藝術境界，更是把人類對死亡的解讀表達得淋漓盡致，觸動了聽眾的心靈。

2.3.3 音樂線索

原創歌劇《趙氏孤兒》中，當程嬰的妻子麥菽得知要用自己的孩子頂替趙氏孤兒去死時，心懷不舍地懷抱孩子悲傷地唱起一首詠嘆調搖籃曲。這首搖籃曲起到烘托劇情的作用，推動了歌劇的發展，呈現出大悲劇中的一絲溫暖。

3 結語

搖籃曲的情感符號賦予了搖籃曲以符號學的意義。人們對搖籃曲首先是基于親愛、依偎等基本情感的需要。在人們的內心深處會無意識地對兒時情景有著深刻的懷念，搖籃曲就是這種情感釋放、獲得美感升華的載體。作為人類文化的一種形態，音樂有特殊的價值，是人們審美意識的產物,能夠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人們在欣賞搖籃曲的時候，想象、情感由內心迸發出來，使自己進入一個高尚的藝術世界。像其它的藝術體裁一樣，搖籃曲所表現的情感內容也經歷了一個漸變的過程，從單純變得逐漸豐富。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提高和音樂體裁形式的豐富，搖籃曲也逐漸從用來“哄孩子入睡”這一簡單的現實功能發展到具有“歸宿”“死亡”“再生”等象征意義；從審美范疇表達來看，不僅具有“優美(親愛)”的直接表現，還具有“悲(死亡、悲劇)”的深刻轉義內涵，成為多層面的精神寄托。

[參考文獻]

[1]黃華新,陳宗明.符號學導論[M].北京：中國出版集團,2016.

[2]林華.音樂審美的符號操作與藝術解釋[M].上海：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2014.

[3]莊翎.日本電影中的死亡美學探析[J].2015(17):55-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