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子與老鷹茶

盧樹盈

唐玄宗年間，雅州府有一種長在高山上的茶樹，據說老鷹才能飛到，因此叫老鷹茶。這老鷹茶湯色紅潤，消暑解渴，美容養顏，是皇后最喜歡的涼茶。

雅州府有一茶葉作坊，掌柜姓趙，名萬泉。他把老鷹茶發揚光大，炒制出了名叫“蘭花幽香”的貢茶。趙萬泉只有一子，名叫趙云騰，長得一表人才，卻吃喝嫖賭，無所不能。

這年春天，趙萬泉竟然以三兩銀子的低價，把價值千金的“蘭花幽香”賣給了表弟錢忠。趙云騰想不通，質問趙萬泉：“爹，你怎么把家里的貢茶低價賣給了錢忠？”

趙萬泉吞吞吐吐：“我有把柄抓在錢忠手里。”

這個錢忠，父母早亡，是趙萬泉送給他一個小茶坊，錢忠才能娶妻生子。可錢忠恩將仇報，利用低價買走的“蘭花幽香”拿到賽茶會的金獎，順勢把趙家的老客戶也搶走了。

趙萬泉郁郁寡歡，竟然瘋了。趙家沒有了主心骨，亂成一團。趙云騰沒辦法，只能當家。可趙云騰大手大腳慣了，沒多久就花光了家底，茶葉作坊陷入絕境，他只能靠典當過日。

這時錢忠上門，假惺惺地遞給趙云騰三兩銀子：“賢侄，想當初如果不是你父親幫助，我已經餓死街頭。這點銀子雖然不多，但能給你救急。”

趙云騰把銀子扔在地上：“你是披著羊皮的狼，給我滾出去。”

“賢侄，我出一百兩，你把制作‘蘭花幽香的技藝告訴我……”趙云騰不等錢忠說完，抓起椅子就往錢忠砸去。錢忠閃身躲過，落荒而逃。

趙云騰知道，現在只有炒制出“蘭花幽香”，才能重振趙家。還好趙萬泉瘋前，把制作方法都告訴了趙云騰。當春天到來，老鷹茶剛剛發芽的時候，趙云騰背著大米進山了。

趙云騰翻過一座大山，到了蘭草溝，這里有幾棵老鷹茶樹，是趙家的祖業，外人不得進入。蘭草溝里蘭花遍地，老鷹茶發出嫩芽的時候，剛好遇上蘭花開放，老鷹茶就有了淡淡的蘭草香味，是炒制“蘭花幽香”的上好材料。

制作“蘭花幽香”特別講究，摘下老鷹茶后，就要立即炒制。因此，趙家在蘭草溝里蓋了一間小木屋，里面有制作老鷹茶的工具。

只可惜趙云騰對炒茶是徹底的外行，空有方法在手，不是把茶炒焦，就是揉碎。時間一拖長，老鷹茶的嫩芽很快長成了樹葉，不能做“蘭花幽香”了。趙云騰沒臉把做壞的茶葉帶走，都裝進一個布袋中。此刻大米還剩了一升，他懶得背回家，就把大米也裝進裝茶葉的袋子中。

趙云騰垂頭喪氣地往家走，錢忠陰魂不散地冒了出來：“賢侄，你就是知道‘蘭花幽香的技藝，也做不出來，不如我們合作。”

趙云騰年輕氣盛，說：“‘蘭花幽香有什么了不起？我還要做出更好的茶葉呢。”

“要是你做出比‘蘭花幽香還好的茶，我輸一千兩銀子給你。要是你做不出來，就把技藝傳給我。”

趙云騰說：“一千兩銀子太少，一萬兩我就和你賭。”錢忠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趙云騰這個后悔，他只是想嚇唬錢忠，沒想到對方竟答應了。錢忠害怕趙云騰反悔，就故意說：“你可是男人，說話算話，不然你就從我的褲襠下面鉆過去。”

趙云騰是寧愿殺頭也不甘受辱，就在賭約上簽字畫押。賭約寫明：趙云騰必須在明年的賽茶會上，炒制出比“蘭花幽香”還好的茶葉，才能贏得一萬兩銀子的賭金。否則，就要輸掉“蘭花幽香”的技藝和蘭草溝。

趙云騰悶悶不樂地回到家，看到趙萬泉穿著破衣爛衫，蹲在水坑里玩泥巴。他把趙萬泉拉了起來，說：“爹，你快點好起來。我今天一時逞強，簽了賭約。我該怎么辦？”

趙萬泉傻乎乎地笑著，把一塊泥巴塞進嘴里，嚼了起來。趙云騰從趙萬泉的嘴里掏出泥土，眼淚就往下落，看來自己要把趙家徹底敗光了。

明知道會輸，趙云騰還是想賭一把。他天天去茶作坊，和伙計們一起做老鷹茶。經過半年的練習，趙云騰做的茶葉就有模有樣了。

春天到了，趙云騰進了山，拿出去年裝茶葉的袋子，里面的老鷹茶和大米不見了，變成了一堆蟲屎。趙云騰仔細檢查，發現大米出了蛀蟲，吃了老鷹茶，就拉出很多蟲屎。

趙云騰白天采茶，晚上做茶。雖然老鷹茶再也沒有炒焦，也沒有揉碎，可做出來的老鷹茶，還是沒有“蘭花幽香”好。又到了下山的時候，趙云騰突然想搞個惡作劇。不如把蟲屎拿回去當好茶，讓錢忠品嘗。

品茶廳里，一年一度的賽茶會開始了。錢忠得意地坐在品茶席上，趙云騰把細如油菜籽的蟲屎放進紅砂杯中，沖上開水。蟲屎迅速化開，顏色鮮紅，一股奇異的香味冒了出來。

錢忠品了一口茶，道：“此茶味道醇正，香味濃郁，顏色紅亮，真是極品好茶。”趙云騰緊繃著臉，強忍住笑。

品茶席上坐著的都是達官貴人，他們都想品嘗趙云騰的新茶。趙云騰趕緊抓住裝蟲屎的茶罐說：“你們不能嘗。”

錢忠拉開趙云騰的手：“這么好的茶，為什么不讓他們嘗？”趙云騰急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錢忠泡茶，心想這次完蛋了。可奇怪的是，每個人喝了蟲屎茶后都豎起了大拇指。

趙云騰傻眼了，就聽評審官說：“趙公子，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們，這款極品老鷹茶的名字了。”

趙云騰這才回過神來，隨口說：“這茶名叫云里霧里。”

評審官宣布：“趙云騰制作的‘云里霧里，獲得賽茶會金獎，進貢皇宮。”

趙云騰此刻真就如云里霧里一樣，根本搞不懂這是怎么回事。但很多客商已經圍過來，都要訂趙家的老鷹茶。錢忠想悄悄走開，卻被趙云騰抓住：“別忘了我們的賭約，你要給我一萬兩銀子。”

“賢侄，我沒一萬兩銀子。”

“我不管，不把銀子給我，我就去縣衙告你。”

錢忠賠笑：“賢侄，我們去你家，你爹肯定不要這一萬兩銀子。”

“我爹到底有什么把柄抓在你的手上？”

“去了你家就知道了。”

不知道是誰把趙云騰得金獎的消息傳回家，趙家已經張燈結彩，趙云泉穿戴整齊，滿臉喜氣地站在門口，迎接前來賀喜的客人。

趙云騰驚喜地說：“爹，你的病好了？”

“我本來就沒病。只因為你不思進取，我才把‘蘭花幽香低價賣給了你錢忠表叔，讓他得了金獎。我假裝瘋了，是為了讓你走正道。沒想到你小子倒爭氣，才兩年時間就拿到金獎。”

錢忠哈哈大笑，拱手賠罪：“賢侄，多有得罪，這一切都是你爹讓我演的戲。”

趙云騰傻眼了。趙萬泉拍著他的肩膀問：“騰兒，你是用什么方法制做出的‘云里霧里？為何比我的‘蘭花幽香更勝一籌？”

“爹，你喝過云里霧里了？”

“對，你在家中留了一罐，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得金獎。”

趙云騰哭喪著臉，把趙萬泉拉進自己的房間，說了蟲屎茶的來歷。趙云泉趕快捂住趙云騰的嘴：“從今以后，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事，要是被皇后知道，不但要殺頭，還有滅九族……”

就這樣，蟲屎茶的制作方法，一直隱瞞到唐代滅亡，趙家后人才說了出來。可有些達官貴人，就愛好蟲屎茶這種香醇的味道，這獨特的制茶方法，也就一直傳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