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芬芳

包光潛

我是一個孤獨者，耐得住寂 寞，享受獨處的快樂。原以為自 己也是喜歡熱鬧的，確實也在塵 世中嘗到了熙熙攘攘的喧囂帶來 的感官刺激，譬如在歌廳、酒宴、 賭場……但我跟別人不一樣的是 喧囂之后特別寂寞和孤獨，好像 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似的。好在 我長期養成了夜讀的習慣，即便 深更半夜回家，也要拿起床頭書 籍讀上一番。至于讀沒讀進去， 那是另外一回事兒，但關鍵在于 我能夠暫時地平靜下來，睡上幾 個小時。感謝這個一直沒被我拋 棄的臥讀伴睡的習慣，讓我在中 年時幡然醒悟，能夠快速地進人 讀書的角色，還我書生的本來面 目。

我本書生，何必張狂？何必 瘋狂？我越發覺得自己跟那些世 面上的人并非同路。于是，我回 到書齋，回到靜謐中。于是，便 有人說我修養好，自律性強；說 我有意志力，毅力非同一般。我 沒在意，更沒說什么，頂多一笑 了之，或兩笑三笑。十幾年過去 了，我一直安靜地躲在家里，大隱于市。一臺電腦寫作，一張臺 板寫字。就連我的腸胃也漸漸地 適應和習慣了家庭生活，偶或外 出就餐，它們就沸反盈天，揭竿 而起。少則痛苦一二天，多則一 個星期以上。因此我絕情地拒絕 了一切虛浮的交際應酬，也因此 得罪許多人。現在想想這些年的 安靜，也不是什么修養問題，更 不是什么性格問題，而是遺傳的 問題。也就是說，我生來就是一 個孤獨的人，不愛熱鬧的人。既 然是孤獨的，也就不怕寂寞了。 耐得住長久寂寞的人，大多是孤 獨的。孤獨是遺傳的，這種人不 管身處如何熱鬧和喧囂的境地， 最終還是要回到孤獨中來。

孤獨是一種生活態度和生活 習慣，更是一種品德和操守。因 此，孤獨的人往往是善良的，敏 銳的，觀察細微，既有強大的理 性力量，也有豐富的感性態度。 孤獨者，無公害，無害于他人， 無害于社會。孤獨者往往都是有 修養的，沒有知識和文化的人， 也可以在孤獨中修心養性而變成 一個有修養的人。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孤獨者。她年輕時喪夫， 子女眾多，但她都必須護著，讓 他們不受人欺負。于是，她的性 格變得干烈火辣，不得理絕不饒 人。子女長大以后，也就是說她 老了之后，火性漸漸地淡了，終 于可以與“溫和”這個詞兒掛上 鉤了。就像剛出窯洞的陶器，哪 一個不是火噴噴的？一經天長日 久的日曬雨淋，這火性自然而然 就消了。這不，她老人家一直一 個人堅守在鄉村，自食其力，不 愿意進城享受所謂的清福。與她 相伴的只有那些鳥獸、家畜、昆 蟲，還有莊稼、野草等一切鄉間 物事。她耐得住寂寞，享受芬芳 的孤獨。許多人不可理解，一個 80歲的老人為什么獨家獨戶地 住在鄉間，為兒女操持沒有污染 的食物呢？

我越發覺得我像母親，天生 是一個孤獨的人。

作為子女，肯定要遺傳父母 雙方的因子，或偏向于父，或偏 向于母。我的遺傳可能更多地來 自于母親，包括孤獨。我曾經在 文章里寫道，我的母親就是一個 天生的鄉村詩人，一個沒有詩歌 作品問世的鄉村女詩人。她是孤 獨的，而且她熱愛孤獨。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我女兒 又遺傳了孤獨，喜歡小我世界， 喜歡拍攝一些小花小草，喜歡庸 常生活的瑣屑。她下廚，便能做 一手好菜，仿佛與生俱來。她不 愛與人過從甚密，不愛湊熱鬧， 不愛閑話碎語，一個人享受著芬 芳的世界。她母親著急，憐愛她， 希望她早點有個小家庭。可著急 有什么用呢？孤獨的稟性，難改 喲。我能夠理解，因為我也是孤 獨的。原以為孤獨的人一定會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但在世俗中， 因為孤獨，你會喪失許多進取或 晉升的機會。尤其是當今社會， 處處都要競爭，時時都要表現自 己，你才能獲得你想要的機遇。

這就是矛盾。人生需要孤獨 才能完美，而孤獨又讓你失去許 多世俗的利益和享受。怎樣權衡 呢？要權衡，就要改變自己。而 孤獨的人往往是難以自拔的。所以，我祝愿所有孤獨的人，守著 孤獨的芬芳，卻也能擁有一個幸 福的人生。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