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君
一個人在街上走,隱約聽見有人喊“三妮”。環顧四周,人來人往,人們步履匆匆,面目漠然。哦,是從渺茫的時空里傳來的聲音。
那年,也是一個人,也在這條街,聽見有人喊“三妮”,回頭,看見一張黑黝黝的臉,笑燦燦的。愣怔了一秒鐘,我跳起來喊:“大樹哥。”
大樹哥是老家的鄰居,比我大十歲,但他總愛跟我鬧著玩兒。除了大樹哥,老家的人沒誰喊我“三妮”,母親也不喊。起初聽見他喊“三妮”,我噘著嘴說我不叫“三妮”??上麓我娏耍匀恍ξ睾啊叭荨薄N疑鷼獠淮罾硭麉s貓逗老鼠似的喊得更歡。慢慢地,我就習慣了。
在我記憶里,大樹哥整天扛著個鋤耙或鐵锨,有時也扛麻袋,拉地排車,放羊。到了冬天,大樹哥就沒事做了,常常跑來我家玩兒。大樹哥說話時總是嬉皮笑臉,我有點兒不待見他。
一天,大樹哥一走進我家院子,就盯著我家的屋檐看,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遭。我問他看什么,他說,小小蟲(麻雀)窩。我說,看小小蟲窩干什么,他說,給我捉小小蟲玩兒。我突然覺得大樹哥一點兒也不討厭了,我開始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催他趕快捉小小蟲 。
大樹哥有一手捉小小蟲的絕活,天黑后,用手電對準小小蟲窩照過去,小小蟲就會撲撲棱棱往外飛,一捉一個準。
吃完晚飯,大樹哥就扛個長長的木梯子來到我家,豎在墻上,晃晃,確定靠牢靠穩了,便開始一磴一磴往上爬。手電筒突然亮了,跟著,傳來一陣撲撲棱棱的聲音。我在梯子下面喊,大樹哥,捉住了么?大樹哥說,飛啦。第二天,天不黑我就站在木梯旁邊,等大樹哥給我捉小小蟲。可是,他仍然說,飛啦。直到冬天過去了,胡同里的屋檐都照遍了,大樹哥仍然沒捉住一只小小蟲。他說,明年冬天再給我逮。
后來,母親告訴我,大樹哥一到冬天就凍手,青一塊紫一塊,腫得跟面包似的,他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一個偏方,說小小蟲的腦汁可以治凍瘡,所以他才捉小小蟲的。雖然覺得大樹哥有點兒殘忍,但捉小小蟲帶給我的快樂足以讓我原諒他。
后來,離開那個村子,就再沒人喊我“三妮”了。偶爾回老家,碰上大樹哥,他也不再喊“三妮”,而是一本正經地叫我大名。
一次,回老家看望生病的大娘,大樹哥恰好在。說話間,他冷不防喊了一聲“三妮”,卻顯出十分尷尬的樣子說:“這樣叫你,不生氣吧?”
大樹哥哪里知道,“三妮”的稱呼,于我,已成為奢侈的渴盼,就像童年的歡樂時光,就像溶溶月光下,捉小小蟲的一個個夜晚。
或許,那將是我聽到的最后一聲“三妮”了,它縈繞成一抹淡淡的鄉愁,在心頭漫溢。
(編輯 王玉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