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大橋供貨及建設合同》釋讀

羅春林

摘 要：《珠江大橋供貨及建設合同》是1929年廣州市政府與美商慎昌洋行及馬克敦公司簽署的關于跨珠江大鐵橋（即海珠橋）的建設合同。對這份海珠橋研究的重要文獻進行釋讀，既可印證有關海珠橋的歷史記錄，也有助于完整了解海珠橋的建造過程，同時還有利于澄清關于海珠橋的諸多疑問。

關鍵詞：海珠橋；合同；釋讀

作為廣州市乃至華南地區第一座跨江大橋，1933年建成并命名的海珠橋早已成為廣州市的一張城市名片。對海珠橋的了解和追憶一直為人們所熱衷，但對海珠橋尤其是對其初建時的研究卻未能深入，以至于人云亦云、謬種流傳。廣東省廣州市國家檔案館現存有海珠橋初建時的橋梁建設合同[1]，可提供原始的素材與研究對象，對于了解和研究海珠橋的歷史以及澄清諸多疑問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1 合同基本內容

這份合同以英文手抄件存檔，原名為《Contract for the Supply and Erection of the Chukiang Bridge》，中文譯名為《珠江大橋供貨及建設合同》。合同包括正文部分和附件部分，正文部分包括合同本身的必要內容，附件部分為具體付款方式和橋梁參數要求。合同正文部分主要內容如下：

①時間：簽約于1929年10月12日；要求在21個月內完工，允許有三個月的免于處罰期。

②地理位置：橋梁建設于廣州市區與其對岸的河南島之間的珠江河上。

③簽約方：簽約一方為廣州市市長及廣州市工務局局長，另一方包括上海的美國公司慎昌洋行以及天津的美國公司馬克敦公司。

④價格：項目總價按照當時銀元成色為上海規元①1035000兩。

⑤建設規范：施工方須按照秀瑞旋轉橋公司②提供的圖樣及規格說明，盡快完成橋梁的供貨、制造及建造必需的鋼架結構，并使其符合美國標準規范及附件中擬定的參數要求。

⑥履約保障：廣州市政府先行支付前期費用，免除項目相關稅賦，并提供道路、人力、安全等保障；施工方負責施工安全；特殊情況得以例外。

⑦爭議解決：雙方進行仲裁，如果不成則引入第三方進行，以少數服從多數原則進行。多數仲裁員的仲裁結果將視為最終的結果。

⑧違約處理：超期完工在12周內的，每日罰款為500上海兩；之后每日罰款為1000上海兩；款項延期支付則免于施工延期追責。

⑨驗收：施工方在橋梁建設完成并出具書面通知后，市政當局須在30天內接收橋梁；如無書面反對意見，逾期將視為市政當局已接收橋梁。

合同附件一為款項支付計劃表。依照如下規則進行：簽署合同后支付50000上海兩，簽署合同后1個月后支付100000上海兩，簽署合同后2個月后，每月支付39825上海兩；如此支付19個月。完工后1個月內支付88500上海兩。

合同附件二為擬定的橋梁基本參數。主要參數包括：

①路面荷載：道路系統2*20噸卡車，每平方尺100磅；橋架荷載：車行道每平方尺100磅，邊路人行道每平方尺80磅；沖擊力：路面系統25%，橋架100L+300。

②橋梁全長約600英尺，包括南北兩端各220英尺、中間開合部分共160英尺；橋寬剛剛超過60英尺。車行道為40英尺寬；兩側人行道分為兩類，供步行者道寬5英尺，供人力車行道寬5英尺。橋梁兩端路面須以三合土筑成，中間開合部分須以防腐木材輔以瀝青鋪就。

③橋梁的開合，須在兩端各設置一臺60馬力的發動機來進行；全部開啟時中間間隙為115英尺；開啟工作須在一分鐘內完成。

④橋臺高度為35.7英尺；橋梁高度為45.70英尺；平均水位線為16.74英尺；橋梁中線兩橋墩之間距離為28.96英尺。

⑤橋梁主體為最優質的低碳鋼來制造，連接部位采用鉚釘進行。橋梁鋼結構用料約1700噸，三合土加固用鋼85噸。

2 時代背景下的先進性與不足之處

《珠江大橋供貨及建設合同》簽訂于20世紀20年代末，當時的中國正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軍閥混戰未休，但現代化進程仍在開展，這在廣州、上海、天津等沿海城市體現得較為明顯?！吨榻髽蚬┴浖敖ㄔO合同》就是此時代背景下社會現代化的代表，其先行性也較為明顯。

首先，從合同文本的涵蓋范圍來看，它是一份完整的建設合同，其格式、行文包括基本組成部分均屬完備，合同的主體、合同標的、合同的主要內容、雙方權利與義務、合同價款、支付方式、履約保障、爭議解決辦法、違約處理、合同其他特殊規定、日期及簽章等在合同中均有體現。且既有協議正文，又有附件詳細數據。與傳統的中國契約相比較，現代合同法或現代合同文本規范在這里有了基本的體現。

其次，從合同的簽約雙方來看，一為中國的地方政府，一為美國的商業機構，表明這是一份涉及中外貿易的合同文本。簽約文字使用英文，既說明中國方面此時不具備主動權，也說明中國在被迫對外開放的過程中，現代化的國際私法和合同法的普遍使用能夠將地方政府和商業機構置于平等的地位對待。同時，合同的開展和對各自履約的保障，又體現了在合同執行條件中雙方對對方的信任與制約，體現了雙方在各自區域對完成合同的信心。

最后，合同中對橋梁基本參數的記載，其實是對橋梁建設指標的明確，既為后世提供了海珠橋初建時的主要數據，也表明當時的測量和建造技術已較為成熟，能夠在施工之前將核心數據進行明確，并能夠確保橋梁建設成功的可預期性，而對施工過程管理明確又進一步加強了這種可預期性。

無論是合同條款的構成、簽約雙方的組成，還是合同中施工對象的設計方案的明確記錄，均表明在20世紀20年代末的中國，經過鴉片戰爭尤其是辛亥革命后中外頻繁的交流，中外商貿的緊密程度和中國逐漸西化的程度也已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雖然這種高度僅僅體現在沿海開放城市之中。

但是，這份合同也存在明顯的遺漏或不足之處：

一是違約處理條款不對等。施工方若不履行條款進行建設，超期罰款是很明顯的；但市政當局若不及時支付工程建設費用，則只是市政當局不得向施工方追究因此停工的責任，沒有進一步的明確罰則。

二是支付條款太過生硬。按照該支付條款，市政當局在第21個月之后，就須完成90%以上的支付任務，未能考慮施工過程中存在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導致的工期變化。

三是沒有分部分項費用的計算標準。橋梁建設工程量大而復雜，由多個部分和子項目組成，一旦其中部分項目發生變更，缺乏分部分項計算標準就會導致變更數目無法計算。

四是沒有在合同中設置保修期或維護期，遑論保修金和維修金的預先扣除問題。否則，在工程結束、驗收完畢及全款付完之后，如何保證一定期限內的工程質量和使用安全？在同一時間段的其他類似合同或執行條款中，市政當局已經做到分項分步驗收合格后，對所支付價款進行核準，同時設置保固費并先行扣除，到時再行發還的條款[4]。

上述不足之處，考慮的前提雖然比較極端，但從合同文本的重要性以及同時間段類似項目的處理方式來看，仍屬于疏漏之處。事實上，這些疏漏給后來的合同執行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3 合同對現存有關海珠橋疑問的解釋

海珠橋建成至今已歷80余年，各種對它的記載和敘述頗多，但仍存在疑慮、不實和矛盾之處。且經過轉載和報道之后，流傳和誤導甚廣。對《珠江大橋供貨及建設合同》進行研讀，結合其他相關史料，可以解決不少的疑問。

3.1 關于建設單位問題

海珠橋建設合同中，負責建設的簽約方是上海慎昌洋行和天津馬克敦公司，建設費用的收取方是慎昌洋行，說明慎昌洋行是作為主體單位存在的。同時，據《慎昌洋行二十五周年紀念冊》所載，慎昌洋行承辦廣州珠江鐵橋時，鋼鐵結構設計（structural steel design）與秀瑞旋轉橋公司合辦，包工（constractors）與馬克敦公司合辦，結構鋼材（structural steel）則是采購自美國橋梁公司[3]。所以，慎昌洋行與馬克敦公司應該同為海珠橋的建設單位，其中慎昌洋行為主體單位。

3.2 關于合同價款及支付單位問題

合同中明確規定合同價為Shanghai Taels One Million and Thirty-five thousand （Shanghai Taels 1035000），譯作上海規元103.5萬兩或103.5萬上海兩。對于支付單位Shanghai Taels譯作上海規元，除行業習慣用語原因外，更可參見當時廣州市政府在支付建設費用時使用的貨幣單位“規元”[4]。但是，1934年廣州市政府編印的《廣州海珠橋》一書中“應征者計有三家，……一為美國人，即慎昌洋行是也，慎昌洋行需費最廉，（以大洋計）為數一百零三萬二千兩”[5]的錯誤記載，導致后人對合同價款產生錯誤印象。加上后世對民國年間中國貨幣使用混亂的現狀認識不清楚，將白銀“兩”“上海規元”和國民政府規定的國幣“元”加以混淆，誤以為海珠橋的合同價甚至總造價為103.2萬兩白銀，或103萬兩，或103.2萬元。

3.2 橋梁樣式及設計者問題

合同開篇第一句話中對橋梁造型和款式的描述用的是“of a Scherzer Rolling Bridge”，意譯即“秀瑞旋轉式樣橋梁”，結合上下文可知擬建的跨珠江橋梁是一款已有成熟式樣的橋梁，且其名稱來源于“Scherzer”。合同中明確提到橋梁建設的圖樣及規格說明是由美商秀瑞旋轉橋公司提供；另外，《慎昌洋行二十五周年紀念冊》中提到慎昌洋行承辦廣州珠江鐵橋時，鋼鐵結構設計與秀瑞旋轉活動橋公司合辦[6]（Structural steel design in collabration with Scherzer Rolling Lift Bridge Co.）。由此可知，海珠橋采用的是美國秀瑞旋轉橋公司提供設計圖樣的秀瑞旋轉式橋梁，其設計方案知識所有權當歸秀瑞旋轉橋公司所有。廣州市城市設計會規定的開合式橋梁及其參數僅為征求圖則時的設計需求，城市設計委員會的主要成員或廣州市工務局的主要技師或咨詢的相關設計師，都不能當成設計者看待。

3.4 海珠橋竣工時間問題

1933年2月15日，廣州市政府舉行海珠橋通車儀式；同日也是市政府與慎昌洋行進行費用結算的截止日，故后人以為海珠橋竣工時間為1933年2月15日。實則不然。當時廣州市正處于建設高潮期，市政當局有意將四個慶典開幕式在2月15日同天進行[7]，以造成一種市政建設成就顯著、當局得力之感。海珠橋建設至1933年初已近尾聲，行基本的車輛通行已經實現，且在通車儀式過后工程仍在繼續。按照合同驗收條款中規定工程方在橋梁建設完成并出具書面通知后，市政當局須在30天內接收橋梁，及廣州市政府5—6月關于驗收的相關檔案[9]，海珠橋的全部工峻當在1933年的5月。

參考文獻

[1]慎昌洋行.請撥給海珠鐵橋末期建筑費，1933年9月19日.廣州市國家檔案館：檔案號4-1-7-49-3-7.

[2]廣州市政府.據該局請發給海珠鐵橋南岸斜坡末期工程及保固費準予發由，1935年3月23日，原件，電子檔案.廣州市國家檔案館：檔案號4-1-7-51-3-22.

[3]李廣釗，Charles J. Ferguson.慎昌洋行廿五周年紀念冊[M].[出版單位不詳]，1931.

[4]廣州特別市政府.呈請續發珠江鐵橋工程費規元二萬兩一案經填單照發，1930年5月12日，原件，電子檔案.廣州市國家檔案館：檔案號4-1-7-49-1-7.

[5]廣州市政府.廣州海珠橋[M].廣州：廣州市政府，1934.

[6]李廣釗，Charles J. Ferguson.慎昌洋行廿五周年紀念冊[M].[出版單位不詳]，1931.

[7]市政府昨舉行四典禮：上午九時市府成立紀念，十時市展覽會舉行開幕，下午一時海珠橋開橋禮，三時河南北電廠開機禮[N].廣州民國日報，1933-02-16：第二張第一版.

[8]廣州市政府.據報海珠橋全部工竣派員查驗并仰公用局會同辦理，1933年5月26日，原件，電子檔案.廣州市國家檔案館：檔案號4-1-7-48-2-18.

[9]廣州市政府.據薛秘書簽呈會同查驗海珠鐵橋工程情形應準如擬辦理仰查照妥辦具報，1933年6月29日，原件，電子檔案.廣州市國家檔案館：檔案號4-1-7-48-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