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校園霸凌案勝訴：為愛而戰十年不晚

小南 明格

2018年4月，王勝男告魏明誹謗案，在經過四次開庭后終于勝訴！

王勝男開淘寶店，是網紅攝影師；老公帥氣體貼，兒女雙全，她為何惹下這樣的官司？這要追溯到她的高中時期，她是“校園霸凌”的受害者，種種離奇的攻擊，讓她幾度自殺未遂，是愛情拯救了她！但那些“霸凌”她的人，始終不放過她，她只有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名譽權！她都經歷了哪些非人的“霸凌”行為？她和丈夫是如何度過來的？

以下，是王勝男對本刊的自述——

無端遭遇“校園霸凌”：“神女”活在煉獄里

2011年9月，我來到浙江省溫嶺市區另一所中學復讀，想躲開過去的一切，但那些抹黑和攻擊仍如影隨形，我沉默寡言。大概是我憂郁、特立獨行的個性吸引了同學洪邵杰，一天課間休息時，他走到我跟前說：“王勝男，你長得很漂亮，但不合群。”

我白了他一眼：“合群就一定好嗎？”洪邵杰很認真地說：“你一個人，也不跟別的同學交流，不孤獨嗎？”“現在不是有你嗎？”我的嘴就是我的鎧甲。“好，那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洪邵杰尷尬又開心地笑了。我頭都不抬：“你別后悔就行。”

課間休息，洪邵杰跑來陪我說話；下午放學，他陪我打籃球；周末，他自告奮勇地帶我去逛街，用攢下的生活費給我買點小禮物……我很想問他是否知道我之前在高中時的事情，但又貪戀他的好，怕說出來，他會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久，洪邵杰給我寫了一封情書：“勝男，有人告訴我不要接近你。我看了你的微博，才了解一點點你的往事，我不會去打聽，也不想深究，不想從別人嘴里了解你，我自己了解就夠了。我喜歡你漂亮、善良，甚至喜歡你憂郁兼凌厲的個性，它也是你的一部分。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你接受嗎？”

洪邵杰主動挑開了我掩藏著的傷口，撕下了我身上的鎧甲，他的真誠打動了我。我流淚不止，向他訴說了我的過去，把他當成一根救命稻草……

我，1993年3月出生于浙江省余姚市區，父母做海鮮生意，我6歲起就被送到溫嶺市的爺爺家。父母經常吵鬧，生意也變得越來越差。

從小學到初中，我成績優異，高中上的是溫嶺當地重點中學，成績排到班級前五。同學多用智能手機，我用的還是“老人機”。一次，我在QQ空間提到自己父母生意破產，但只要不自暴自棄，仍可以做一個“精神貴族”。我喜歡這樣拿自己調侃。

2009年2月的一天，我喝水的杯子被一個男同學不慎碰到地上摔碎，同桌跟我開玩笑說：“讓他賠你300萬。”沒想到三天后，校園貼吧出現了一個帖子，講高一某班有個女生自稱所用杯子值300萬，但長相丑陋，衣著寒酸，還用著“老人機”。我自尊心很強，跟帖辯解說：“我從沒說過杯子值300萬，而且我家有錢，用老人機只為不影響學習。”

我這個解釋越描越黑，同學們紛紛“扒皮”揭短。我搬出是成功企業家的舅舅，以證明自家的實力。大家去百度確有此人，校園貼吧鬧翻了。我反駁的話語被曲解，最后成了這樣的版本：高一某班出了個神奇的女子，自稱父母年收入幾個億，小學就整容，男朋友成群，卻貌如鳳姐，衣著老土，用“老人機”，真是“神”一樣的存在，簡稱“神女”。

我遭到很多人圍觀，校方將這個帖子刪除，但我的那篇《不要忘記自己是貴族》的文章仍被瘋狂轉載，一個高年級女生甚至跑來打了我幾十個耳光，打完后到校園貼吧炫耀“戰果”。我不勝其辱，打電話告訴了父親。父親趕到學校，那個高年級女生不承認打了我，父親只好息事寧人：“你躲著點吧。”我的心涼了，再被同學欺侮，也不告訴父母。

我被孤立，一個男生假意要跟我交朋友。一天，他對我說：“我發現你瘦了啊，發個內衣照給我看看。”我猶豫地想著“來之不易”的友情，將自己穿吊帶衫的照片發給他。沒想到這張內衣照馬上被上傳貼吧，一些人稱贊那個男生是“臥底英雄”。我徹底崩潰，回到家中不出門，整日流淚。

父母帶我去醫院看神經內科，醫生診斷我患了抑郁癥，給我開了一堆阿立哌唑片。吃藥后我每天渾渾噩噩，記憶力下降，成績落到全班后幾名。有同學上貼吧宣揚我得了“精神病”，新一波攻擊隨之而來。我去貼吧發泄說：“再罵我，我就去死！”底下一水的評論：“要死你趕緊死！”“你這種賤人早該去死！”“怎么還不死？快點！”我很難過，只要說起在學校的事情，母親不是沖我喊：他們為什么不欺負別人，單單欺負你？你找找自己的原因。就是訓斥我：你就是不學好，活該人家欺負你！我在宿舍吃了40片阿立哌，結果只是幾天起不來床。我還企圖開煤氣自殺，結果未遂。我依然要看貼吧那些喧囂的評論：“聽說‘神女鬧自殺，真是老套的劇情。”這反倒激起了我的斗志，在貼吧里留言：“呵呵，我偏不死！”高三上半年，我選擇休學，徹底離開了校園。

愛情保護傘：大一生女迎來美麗星空

在家呆了一周，母親說：“你去工作吧，家里不養閑人！”我只好到家附近的超市打工，每天工作九個小時，跟男人一樣卸貨、理貨。

以前那些人仍未放過我，又有一個“臥底好友”前來，假意看看我的現狀，我請她逛街、吃飯，這個“臥底好友”卻一直在貼吧直播我的“丑照”。一群人在帖下嘲笑我：“真蠢，怎么會有人跟你這種人做朋友？”我對周圍的人徹底失去了信任，寧肯一個人待著，也好過被“臥底朋友”無端地傷害。在超市干了半年，高考過后，我想復讀。懇求父母同意后，我來到另一所高中復讀，遇到了不介意我過去的洪邵杰。洪邵杰家在農村，成績不錯，人帥氣、真誠，我把他當成自己全部的世界……

2012年9月，我和洪邵杰一起考上了杭州的一所普通大學。這里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我終于可以抬起頭，陽光般地走在大街上。我是天然的衣服架子，也喜歡打扮，洪邵杰帶我到他親戚在杭州絲綢城開的服裝店，親戚說：“你到學校多宣傳我們店里的衣服，我給你底價，你也能賺點生活費。”

我到店里試穿拍照，發到校園論壇和一些貼吧上，吸引了很多大學生和白領來看。有要衣服的，我便問清尺碼，到洪邵杰親戚店里拿貨賣掉，有點利潤就走貨，很快聚集了一堆“鐵粉”。手里攢了一萬元后，我又去化妝品店進護膚品和面膜，賣衣服或護膚品時，隨贈一片面膜，很快面膜走起了量，每月能銷到幾千到一萬片，我月收入達到幾萬元。

生意的紅火，不單引來“鐵粉”，也引來了攻擊者，后者在貼吧和微博掛出我過往的“黑歷史”，甚至到大學論壇指名道姓地攻擊我，無論我換多少個注冊ID，他們都會扒出來，說我“刷知名度”“興風作浪”。這些惡意攻擊又誘發了我的抑郁癥，我感覺每個人都在對我指指點點，只好躲進宿舍。

為了保護我，洪邵杰在網上跟那些人針鋒相對，以一當百，但難敵眾口。怕我想不開，他跟宿管阿姨軟磨硬泡，每天給我送飯，盡量在身邊多陪我。但我還是被壓垮了，網店沒法再開下去。

一天傍晚，我支開洪邵杰，獨自來到學校的湖邊，木然地向水中走去。洪邵杰恰好從遠處找來，跳下水，抓住我的胳膊向岸上拽！我哭喊著說：“你別管我，讓我去死好了！”洪邵杰沖我嚷道：“我們偏要好好地活著，活出精彩的樣子讓他們看看！”

我被洪邵杰拖到岸上，蜷縮在他的懷里瑟瑟發抖，哭得哽咽過去。經歷這件事后，洪邵杰對我更加上心，在校外租了個小房子，一天24小時盯著我，怕我再做傻事。一周后，我在出租屋暈倒，洪邵杰送我去醫院，醫生檢查說我懷孕了，我頓時傻眼。學業才開始，網上攻擊仍甚囂塵上，一個小生命卻不期而來。洪邵杰躲在醫院的樓梯間抽煙，回病房后，決然地對我說：“生下來，我們一起面對！”

我處在混沌的狀態中，跟著洪邵杰回到出租屋，兩人相對無言。那晚，我失眠了，男友安慰我：“上天想給你送個孩子，減輕你所經受的痛苦。”“好，那我就把孩子生下來！”

我打電話告訴父母自己交了一個男朋友，想帶他回家給他們看看。母親問洪邵杰家境如何，聽說洪邵杰家在農村，想也沒想地說：“你能不能爭點氣？”我特別生氣，懟母親說：“我愛的是他的人！”

五一，我把洪邵杰帶回家中，母親把我拽進臥室，勸我跟洪邵杰分手。我說：“我懷孕了，必須嫁他！”母親大嚷起來：“未婚就懷孕，你倆給我滾！”我拉著洪邵杰跑出家門，母親還在身后嚷：“拿著你們的東西滾，別臟了我的家！”我哽咽著，洪邵杰安慰我：“別生你媽媽的氣，我們慢慢說服她。”

我跟洪邵杰商量退學。他說：“你到我家休養吧。”我跟他來到鄉下，他父母拿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當寶貝，什么活都不讓我做，只要我安心養胎。我關掉手機，遠離網絡，將所有的紛擾排除在外。

2013年7月，我生下一個寶貝千金。女兒的到來，讓我充分享受到做媽媽的快樂，看著女兒閃亮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一片美麗的星空。

我們一起退學了。洪邵杰應聘到一家科技公司做銷售，工資不高，但我們和孩子在一起很快樂。

2014年3月，我和洪邵杰領取了結婚證，他對我的愛和包容，還有我對孩子的愛，治愈了我。

告你沒商量！我的名譽與幸福權不容侵犯

女兒一周歲后，不需母乳喂養了。我本來喜歡攝影，便購買了單反相機，開始在網上找教程學習，并加入各種攝影群。藍天白云、在菜地里鋤草的婆婆、牙牙學語的女兒，都成為我的素材。半年下來，我的攝影技術突飛猛進，拍照片發到微博、貼吧及攝影論壇上，引來許多贊嘆。我成了網紅攝影師，有人聯系我拍私房照片，開始我不收費，有了一定影響力后，我開始接單，從200元九張，到一千元、兩千元一組。我的心情也隨之開朗了很多。但有人仍不放過我，即使我產后在論壇曬娃，也被“扒皮”，有人說孩子像我一樣丑，最好從小學就整容。有人在網上看到一張女優照片像我，說我去日本當了“女優”，還有人說我當了“外圍”賺錢。我在這些辱罵聲中像只“駝鳥”，以為自己無聲無息就會讓他們失去興致，但在接下來更加猛烈的攻擊中，我知道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2016年12月，有“粉絲”在微博上問我為什么會得抑郁癥。我回復說當年曾遭受校園霸凌。雖然我未指名道姓，但當年那些參與校園霸凌和網絡暴力的校友還是坐不住了，他們紛紛轉發我那條微博，陰陽怪氣地諷刺我利用網絡“洗白”自己。我質問他們，我到底做了什么壞事需要“洗白”？很多人選擇沉默，只有魏明仍在“表演”。

當年，魏明是黑我最起勁的人。有個男同學為了保護我，曾在他的帖子下面諷刺他：“你說她家境差，那么你這客戶端顯示的手機才是幾百塊呀，你自己窮屌絲一個還有臉嘲諷她？”從此，他如同“開了掛”，注冊幾十個小號在學校貼吧唱多簧，煽動不明真相的校友攻擊我。他還仿造我本人和我朋友，注冊一些小號，發一些惡心的內容，他還利用技術手段扒皮我的小號，無論我在母嬰吧還是別的論壇，他都會扒出來，讓我無處遁形……

這次，魏明又注冊了一個貼吧小號，翻出舊事，并附上我的內衣照。一天后，某網站也發出一個帖子，帖主細數當年曾帶領一群人如何排擠我，并貼出我的姓名、學校、出生日期和聯系方式。帖子中還有新內容，有用軟件制作的我所謂微博自曝“賣淫”的圖片、所謂我跟人“開房”的照片（此照片女主并非是我），后來得知此帖也是魏明所為。

當時我正懷著二胎，情緒波動會危及胎兒健康，洪邵杰不想再息事寧人。他順著貼吧的線索找到魏明的家里，但他不在家，他父母聽完整個事情的經過后，向洪邵杰道歉，并保證他們會管好兒子。洪邵杰心軟了，沒再追究就回來了。隨后，魏明加了他微信，說刪除貼吧里的帖子，以后也不再參與“攻擊”我，但稱某網站的帖子不是他發的，應該是他認識的一個人，并說會轉告那個人讓他刪除。我和洪邵杰相信了魏明，但網站的帖子始終未被刪除，相反帖下聚集的網絡“噴子”越來越多。我不想看又忍不住，加上孕期情緒不穩，脾氣越來越急躁。洪邵杰難掩怒火：“告他們，不能讓他們再如此猖狂！”我也不愿再忍受和縱容這樣的誹謗。

經咨詢我獲悉，根據法律規定，網絡誹謗瀏覽量達5000次以上，或轉發量達到500次以上，就要承擔刑事責任。2017年6月，我聘請律師，通過民事訴訟向溫嶺市人民法院起訴貼吧和某網站，讓貼吧和網站提供瀏覽量數據，結果發現那篇帖子的瀏覽量竟然高達11萬！

被告魏明也請了律師。第一次開庭，因為網站方的法務人員沒有提供數據，法院選擇休庭。兩個月后，我拿到了網站的瀏覽數據，還有魏明的手機號，卻沒能查出魏明當時的真實身份，法庭第二次休庭。朱律師于是向法院申請公安局介入調查。

2018年3月，法院第三次開庭。公安局提供的確鑿證據證實，魏明就是注冊網站用戶手機號碼的主人。法官據此當庭宣布魏明的犯罪事實確定，但沒有當庭宣判。4月14日，我告魏明誹謗罪一案四審開庭。我的律師出示了某網站提供的全套證據，包括發帖人魏明的注冊信息、手機號信息以及帖子點擊量11萬。最后，法庭當庭宣布魏明誹謗罪成立，判處魏明有期徒刑三個月。

我百感交集。這樁四起四落的官司，貫穿我懷二胎的整個孕期和生孩子后的哺乳期，而這正是一個媽媽需要被呵護、要減壓的非常時期，我卻是在焦慮和淚水中度過的。如果不是洪邵杰對我的信任、安慰和全力呵護，如果不是兩個孩子的笑臉讓我的心灌滿了愛，我不知自己能否等到勝訴的這一刻！

打贏官司后，父親打電話祝賀我，母親也發來了微信：“女兒，媽媽才知道你經歷了這么多的事，媽媽沒照顧好你，很內疚。你要好好照顧孩子，你們幸福就好。”對于父母的示愛，我有些感動。

很多人為給我出氣，要人肉攻擊曾打我耳光的學姐等，我一一勸下。為了他們不被“人肉”，我甚至刪除了很多微博。我對支持我的人說：“我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這是我以前不敢想的事情。人年少時難免跟風，我選擇原諒他們。”

還有很多“鐵粉”告訴我：“一切過去了，我們看到了你的堅強和樂觀！”“祝你和愛人、孩子幸福快樂，你們的未來一定是美好的！”

這事也讓我懂得，誰都沒有損害別人獲得幸福生活的權利，而我們自己也要學會勇敢地維護自己的名譽與幸福權，對一切“霸凌”行為說“不”！

（因涉及隱私，文中魏明為化名）

編輯/宋美麗 楊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