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小雨
摘要:李鴻章的外交生涯素來毀譽參半。通過對“以夷制夷”等外交思想的貫徹,他在外交上取得了在近代中國史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成就,但他的外交也有著諸多無法掙脫的局限性值得后世深思。更為意義重大的是,李鴻章的外交為現代中國的外交奠定了基調,影響著當今中國的外交思想與策略,具有巨大的研究與參考價值。
關鍵詞:李鴻章;外交;局限性;影響;晚清;現代中國
作為中國近代史上的外交第一人,李鴻章的外交生涯從來都存在著許多爭議,而正如梁啟超先生在《李鴻章傳》中所說,“要之李鴻章之生涯,半屬外交之生涯也”[1],李鴻章一生中的外交活動數不勝數,其功過是非亦是后世爭論不休的焦點。筆者以為,李鴻章在外交上的成就斷然不可忽視,但由于主客觀、國內外等多重因素的制約,李鴻章的外交有著不可忽視的局限性。此外,李鴻章建立在不平等基礎上的外交對今日建立在獨立平等基礎上的外交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也對當今中國之外交有著深刻的啟示。
一、先進的外交思想與杰出的魄力才能
縱觀李鴻章的外交生涯,雖有諸多引人非議的失敗之處,但亦不乏許多閃光點所在。
(一)“以夷制夷”的外交思想
李鴻章在處理法國安南之役中展現出的外交智慧與手段令其在外交領域嶄露頭角的同時也引得了歐洲諸國的關注。在法國對安南虎視眈眈、摩拳擦掌之際,李鴻章充分運用了其外交才能與軍事才能,“行伐謀伐交之策,思嗾英、德以牽制法人”[1],通過“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使得“法人乃先請和于我”[1]。李鴻章通過其無與倫比的外交智慧為在外交上從來處于弱勢地位的中國爭得了一定程度上的主動權,實乃中國淪為兩半社會以來的首例,不可不說是中國近代外交史上的一大成就。同時在安南之役中體現出來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思想與手段亦標志著李鴻章杰出的外交能力。盡管“以夷制夷”的思想在日后的外交過程中暴露出了其弊端,但不可否認的是它確然是較為先進的外交思想,也代表了中國外交的一大進步,而自始至終貫徹“以夷制夷”思想的李鴻章則當仁不讓地成為了中國近代以來最為杰出的外交家。
(二)堅忍不拔的人格魅力
李鴻章最為人稱道的外交事跡無疑是在日本進行《馬關條約》的談判時哪怕遇刺帶傷在身也依然一心為國、寸土必爭的故事。盡管“槍子深入左目下,一暈幾絕”,李鴻章仍舊“潸然曰:‘舍予命而有益于國,亦所不辭。”[1],這樣的慷慨激昂也無怪乎“君子敬之”。李鴻章在這次外交中體現出的一心為國的外交精神既是他本人人格魅力的體現,又是在對當時素來仰人鼻息的中國的國家地位的提升,不可不謂是“有益于國”。想來后來李鴻章歷聘歐洲時“各國待之有加禮”[1],多多少少也都出于對他那舍身為國的人格魅力的敬服罷。
(三)享譽世界的外交才能
當時世界各國對李鴻章的評價都十分之高。在西方人眼中,始終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的李鴻章無疑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當時的西方人還把德國首相俾斯麥、李鴻章、英國首相格萊斯頓并稱“當世三杰”。德國和日本還發行了李鴻章的明信片,日本發行的世界五大偉人系列的明信片中,李鴻章位列第三。日本媒體對李鴻章有著極高的評價——“知西來大勢,識外國文明,有卓越的眼光和敏捷的手腕”,時任美國總統格蘭特甚至評價他為“當時世界上四大偉人之首”。能夠在如此廣的世界范圍內收獲眾口一詞的贊許,李鴻章的外交能力與手段自是毋庸置疑,他的外交精神與人格魅力同時也是值得稱贊的。
筆者認為,雖然梁啟超先生有言曰“李鴻章外交之歷史,實失敗之歷史也”[1],但對于李鴻章的在外交上作出的貢獻絕不能全盤否定。李鴻章在外交過程中靈活運用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以及展現出的中華文明數千年來的思想精髓是他外交生涯中不可忽視的成就所在,同時,正是他的外交,為岌岌可危的晚清政府爭得了國際上的一席之地。故而對其外交成就,我們應持肯定態度。
二、主觀認知的匱乏與晚清形勢的局限
盡管李鴻章的外交有著諸多可取之處,但正如前文提到的梁啟超先生對其的評價——“實失敗之歷史也”,李鴻章的外交生涯終歸是失敗案例多于成功,也正是由于此,李鴻章在后世才被冠以“賣國賊”、“走狗”之類的惡名,這些評價雖存在偏頗,但李鴻章在外交上的失敗由此已經可見一斑。
使李鴻章“遺臭萬年”的外交事例無外乎二——與日《馬關條約》的簽訂以及以聯俄抗日為目的的《中俄密約》的簽訂,而通過對這兩個案例的分析亦不難得出李鴻章外交的局限性所在——主觀上自身認知的局限以及客觀上沒落的晚清政府的局限。
(一)主觀認知的匱乏
在中日甲午戰爭中,李鴻章擁有軍事指揮權,但由于過于迷信列強武器,以及缺乏對國際事態的分析,從而做出了不合實際的決定,最終導致中國海陸兩軍的戰敗,從而不得不迫于無奈簽訂《馬關條約》。“臣久歷患難,略知時務,夙夜焦思,實慮兵連禍結,一發難收。蓋稔知倭之蓄謀與中國為難,已非一日,審度彼此利鈍,尤不敢掉以輕心。凡行軍制勝,海戰惟恃船炮,陸戰惟恃槍炮,稍有優絀,則利鈍懸殊。倭人于近十年來,一意治兵,專師西法,傾其國帑,購制船械,愈出愈精。”[2]由此不難看出,李鴻章始終過分強調武器的重要性,甚至偏激地認為只要武器足夠精銳,裝備足夠先進,就可以無往不勝,所向披靡。所以事實上李鴻章并不明白取勝的關鍵在何處,他并不知道“武器不是萬能的,而戰爭的勝利在于領導的正確指揮、人民抗敵力量的團結,以及戰爭正義與否的有機結合”,[3]一言以蔽之,他從未意識到國民在對外斗爭中的決定性作用,梁啟超先生對這點作出了恰如其分的概述——“不識國民之原理”。正是因此,《馬關條約》這份喪權辱國的條約的簽訂才成為了無法扭轉的必然。
而使李鴻章背負頗多罵名的《中俄密約》的簽訂更是體現出了他對于國際局勢認知的局限性。筆者并不認為外交智慧卓越的李鴻章會完全看不出俄國主動伸出援手之后的居心叵測,那么能夠解釋其為何采取聯俄策略的只有一點——聯合與中國維持著表面上友好關系的俄國總好過聯合已然顯露出勃勃野心的日本,這個推測從他“日人詭譎,斷不肯助我拒俄。”“與其多讓于倭而倭不能助我以拒俄,則我既失之于倭,而又將失之于俄,何如稍讓于俄而得俄以懾倭”的觀點中不難得到驗證。從此顯然可以看出,李鴻章在外交方面雖不乏能夠為中國爭得片刻利益的小聰明,但其對于世界大局的認識實在匱乏。他僅僅只是把日、俄兩國當做非此即彼的單項選擇,即他對中國對外關系的認知僅僅只局限于雙邊關系,卻忽略了當時列強紛爭、風云變幻的復雜局面,忽略了其他諸列強對于瓜分中國的渴望,正如梁啟超先生分析的那樣,“夫始而無所倚賴于人,則亦已耳,既有倚賴,則固不得不酬之;能一切不酬則亦已矣,既酬甲酬乙,則丙亦宜有以酬之”,[1]與列強之間的周旋,需要的是對國際大局,對各國利益訴求清醒認識,而置身于晚清對外界懵懂無知的環境中的李鴻章盡管憑借外交經驗對于世界局勢有了較同時代的其他人更清楚的了解,但“此時的中國,既無正常合理的外交機構,亦無隨時勢變化高效運轉的外交機制,更無和舟共濟的統治集團,在這種復雜的國際形勢下,僅憑李鴻章所掌握的有限外交知識,是根本無法對付的”,[4]如若不能準確地認識到當時世界之大局,李鴻章的外交進程將必然地為他的“不通世界之大局”所拘。
(二)晚清形勢的局限
晚清特殊的環境也是對于李鴻章外交進程的不可忽視的局限之一。正所謂“弱國無外交”,作為一個國家外交的基礎,實力決定著一個國家在外交場合中發言的分量,更是制約著該國的外交策略,甚至會對其外交的成敗起著決定性作用。當時的中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境況之中,經濟實力與軍事實力都極為衰弱,不僅國土被列強瓜分,更是毫無主權與國際地位之說,身為這樣一個國家的外交官,李鴻章在外交過程中必定是不可避免地進行違心而無奈的妥協。更何況當時朝廷中大多是只會清談的封建官僚,“對外一無所知,盲目自大,每遇中外糾紛,一味叫囂為天朝的體面而戰,每遇戰爭失敗又頓從盲目自大走向妄自菲薄”,[4]與這樣的人同朝為官,縱使李鴻章有著通天的本領,想來也沒有了用武之地,也無怪乎他發出諸如“(在朝大臣)皆鯁直敢言,雅負時望,然閱歷太少,自命太高。局外執人長短,與局中任事者不同”[5]的批評了。國家現狀的桎梏,國力衰弱的現實,勢必會掣肘李鴻章的外交,使他在與列強的斡旋與博弈中落于下風,最終無奈妥協,《馬關條約》、《中俄密約》、《辛丑條約》等條約的簽訂就是這種無奈妥協的具體體現。
綜上所述,各方面個人認知的缺乏與特殊環境下國力衰弱的現實使得李鴻章的外交顯得精明有余而格調過于狹窄,存在著不可忽視的局限性,也正是由于這些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李鴻章的外交才會總以妥協與失敗告終,甚至激起國民的憤慨之情,為他招致千古罵名。
三、李鴻章外交對現代中國外交的影響及啟示
正如前文所論述的,李鴻章的外交建立在當時清政府國力衰弱、主權淪喪的特殊情況之上,這就導致李鴻章的對外政策不得不以“求和”為一大原則。這樣畸形的、不平等的外交將勢必導致清政府在與列強交往過程中時時處于被動地位,甚至淪為被宰割的羔羊,被瓜分殆盡而毫無還手之力。這樣的外交顯然是打著外交幌子的傾軋剝削,完全不符合當今世界對于外交的理解。而新中國則一直秉持著獨立、平等的外交原則,這樣的原則似乎與李鴻章時期相去甚遠,但回望現代中國的外交史,似乎無處不是李鴻章外交的影子。
(一)對“獨立自主”的追求
在李鴻章的時代,國力的衰弱、主權的喪失使得中國在外交活動中也不得不仰列強鼻息,名噪一時的曾國藩甚至發出過如是的言論——“我今國勢消弱,外人方協以謀我,小有錯誤,即貽害大局”,[6]足見當時清政府在外交進程中的被動與無奈。
想來是看到了李鴻章時期因主權淪喪而導致的種種外交失敗,現代中國在外交進程中,似乎從未停止過強調“獨立自主”的外交原則。
自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就一直奉行著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針,歷代國家領導人也一直視獨立自主為中國外交的根本立足點。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對獨立自主的堅持從他們在建國初期的種種以抵抗美國等國家在政治、軍事等方面的封鎖包圍為目的的外交活動中自然是可見一斑,鄧小平亦曾經說過:“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無論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我們的立足點。”[7]胡錦濤同志也多次強調“走獨立自主的道路始終是我國外交奉行的準則,是我國在處理對外關系上的必然選擇”[8]。由此可見獨立自主在現代中國對外政策中所占的重要地位。
不難見得,李鴻章時代失敗的外交案例讓現當代中國人清楚地認識到主權獨立對于一個國家外交起到的決定性作用,從而使得新中國在外交的各個階段都始終不曾放棄對于獨立自主的執著追求。正是晚清主權淪喪為中國帶來的傷痛與恥辱,推動著獨立自主成為中國外交的根本原則與主旋律。
(二)對“求和”思想的貫徹
若說“獨立自主”是現代中國外交過程中打出的一面旗幟,那么“和平”無疑是另一面極其鮮明的旗幟。而對和平的貫徹亦來自于外交剛剛起步的晚清所盛行的“求和”思想的影響。
盡管如今中國的和平外交方針與當時清政府被逼無奈的“求和”思想有著動機上的本質區別,但不可否認的是,中國和平外交的基調,在李鴻章時期就已經奠定。李鴻章曾提出過“委曲周旋,但求外敦和”、“介在強鄰不能自振,無事不藉上國之力籌辦妥善,而其要不過‘內修外和四字”等言論,盡管更多是迫于列強的強權與威懾,但始終還是開了“求和”之先河。
而新中國自開國以來,向外界展現的就始終是和平外交的外交理念。從“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提出,到“求同存異”方針的實行,中國從始至終地堅持走著和平對外的道路。歷任國家主席與中國外交官也不斷地為塑造中國和平外交的形象做出著努力。鄧小平同志堅持強調著和平與發展之間的聯系從而突出和平的重要性,習近平同志所發起的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外交倡議同樣是以追求和平為根本出發點。
“求和”的動機雖然隨著中國國力的日漸強盛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但自晚清一直延續到現在的和平外交將永遠作為中國外交的基本理念影響著中國日后的外交進程。
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近幾年中國已經有意在多邊外交中發揮國際影響力,承擔超過7%的聯合國會費、在國際性、多邊性問題如維和上付出較大努力便足以向世界證明這一點。對多邊關系的低關注度可以說是中國外交從“母體”里帶出的缺陷,若想一時根治并非易事,但只要中國堅持對國際事務務實且負責的形象,相信這一缺憾終歸有得到彌補的一天。
身處21世紀,李鴻章的無奈、李鴻章的妥協、李鴻章的局限仿佛已經離我們太遠太遠,但筆者始終堅信,李鴻章的外交經歷是中國外交史上不可忽略的一段經歷,它象征著中國在外交方面的嘗試與成就,也蘊藏著中國外交家通過經驗的積累、不斷的摸索而總結出的現代化外交思想,對當代中國的外交思想、外交策略、外交手段產生了多方面、深層次的影響,對當代中國外交也有著巨大的參考與借鑒價值,是中國外交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之一。
參考文獻:
[1]梁啟超:《李鴻章傳》2012年8月1日第1版
[2]吳汝綸、李國杰:《李鴻章全集·奏稿》卷78,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2251頁
[3]佚名:《李鴻章外交思想成敗審查》第2頁
[4]易振龍:《李鴻章的外交策略探析》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5]李鴻章:《李鴻章為已革侍講學士張佩綸剖辨奏折》
[6]吳永:《庚子西狩叢談》中華書局2009年10月1日第1版
[7]鄧小平:《中國共產黨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1982年9月1日
[8]胡錦濤:《中國共產黨第十七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詞》2007年10月24日
[9]佚名:《如何認識當代中國和平外交政策》第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