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批評的兩個維度
——社會學與文化批評

李傳文

(福州外語外貿學院美術與設計系，福建 長樂 350202)

一、引子

一般而言，在闡述設計批評的類型時，我們可從設計家、產品與消費的不同視角而將其分為“設計家批評”“產品批評”和“消費者批評”三種常見的類型(或曰模式)。這三種批評種類分別立足于設計家、產品與消費者這三種視角，全面地描述、闡述與評價設計諸現象的內涵、意義與價值。同時，這三種批評種類間也并非涇渭分明、互不相干，而是在批評實踐中相互聯系、相互結合而加以運用的關系。因為只有相互聯系和辯證運用，才能融會貫通，也才能全面完整地理解設計，闡釋設計的本質與意義，發揮批評在設計實踐中的前瞻指導性與中介推動的社會性作用，從而促進設計的健康發展。

然而，“社會學批評”與“文化批評”卻有著不同于前三者的獨特視角。社會學批評也稱“設計的社會歷史批評”，亦即從社會發展與歷史演進的多重視角對各種設計現象加以闡釋與評述。與產品批評、設計家批評和消費者批評相比較，社會學批評的領域最為廣泛，對設計的滲入和影響亦最大，并且在設計的批評實踐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故此，無論從設計自身的發展上，還是在設計的社會價值和意義上，社會學設計批評都是無可替代和不可或缺的。

“文化批評”把文化研究看作探討社會普遍性問題的特殊途徑，它立足于一個深廣的時空對各種社會物質現象、精神現象進行文化分析、闡釋與批評。文化批評試圖揭橥社會、政治、經濟、思想、法律、宗教等與文化之間的關系，闡釋社會中隱含的物質、精神和審美等文化性問題。文化批評的核心在于，它通過對文本的閱讀和闡釋，努力發掘文本的內在意義與價值，使文本的意義價值作用于人們的精神與意識領域，從而使文化批評帶有某種更富意義與價值的文化深度。

二、社會學設計批評的基本理論與方法

1. 針對設計諸現象確立社會學批評的視野

社會歷史批評注重事物的社會作用和影響，從中發掘事物的歷史價值。設計是一種社會性的創造行為，它既保持著設計發展的歷時性特征，同時又具有不同時代設計發展的現實性的社會價值，在推動社會經濟文化等方面的發展上具有重要意義，對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產生著重要的影響。從設計的社會關系上來看，設計要把產品構思的預期目的和觀念具體化和物化。這種經過設計構思與創新的產品設計聯系著社會的各個環節和部門，將設計家與生產企業、企業家、市場、消費者、政府部門和專業批評家等不同行業部門和不同批評群體結合起來，使設計本體與設計的外部發展環境從不同維度、不同層次上相互聯系起來，因而對設計自身發展的影響力是巨大而深刻的。這在當今工業化不斷推進的新時代表現得更加突出，也充分體現出設計的社會性本質，更加說明設計與社會之間所具有的密切的關聯性和互動關系，設計理所當然成為推動社會發展的一種重要動力。

因此，作為一種為人的社會性事物和過程，注重于對各種設計現象進行闡釋評價的設計批評就不能不探討設計與社會的關聯性問題，研究設計通過各種功能而對社會產生的巨大影響力。章利國在其《現代設計社會學》一書中，將設計的社會功能歸納為“改造功能、認識功能、交流功能、教育功能、悅心功能和感染功能”幾個方面，[1](P83-88)這一劃分在突出藝術的三大功能的同時也表明設計在改造、影響社會方面所具有的重要作用，這就是說，社會構成了設計發生、發展與變革的外部環境，而設計則成為推動社會發展、促進社會整體進步的重要力量。

2. 從結構主義角度分析設計的社會本質

當代奧地利哲學家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曾在其《邏輯哲學論》(1922)中提出了結構主義的分析理論和方法。維特根斯坦認為，世界是由許多“狀態”所構成的總體，每一個狀態則是一條由眾多事物所組成的鎖鏈，它們處于確定的相互聯系之中。這種相互聯系就是這個狀態的“結構”，結構講究事物之間的相互聯系，并特別強調事物的整體性的觀念。在這種觀念的指導下產生了結構主義的理論。結構主義理論認為，整體對于部分來說具有邏輯上優先的重要性，因為任何事物都是一個復雜的統一整體，其中任何一個組成部分的性質都不可能孤立地被理解，而只能把它放在一個整體的關系網絡中，即把它與其它部分聯系起來才能被理解，同時，只有通過存在于部分之間的關系才能適當地解釋整體和部分的關系。

結構主義理論與方法對理解、研究設計的社會本質意義重大，對分析、闡釋設計與外部社會環境的不同聯系具有深刻的啟發意義。按照結構主義的觀點，設計也是一個由設計家、產品與社會相互結合、相互聯系的有機整體和統一結構，同時，在設計的內外部關系的整體結構中，設計家、產品與社會又具有各不相同的獨立意義，設計具有自身潛在意義的獨立的個體價值。然而，設計的價值與意義并非在這種各自獨立的狀態中就可實現，而恰恰是在設計與設計的外部要素之間如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宗教、意識形態等的相互聯系中產生的，這時，設計的價值與意義就進一步發展成為設計的社會價值和社會意義，因為，設計個體(設計家、產品)總是要在與社會的聯系中才能顯現出自身的個體價值(使用價值、認知價值、審美價值、功能價值)。也正因為此，在設計的社會學批評意義上，我們不僅要深入描述、分析、闡釋和評價設計的物質形態、產品功能、材料特性和工藝技術，總結歸納設計思潮和設計風格的形成歷程；而且，還要從設計與社會這一整體統一的結構角度，重點分析和評價設計與社會思潮、各種社會意識形態、政治觀念等要素之間的復雜關聯，在對不同部分之間關系的分析中來深入闡釋設計的結構性特征。因此，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設計是作為一種社會關系的特殊事物而存在的，設計是社會關系的衍生物，是分析詮釋人與社會關系的坐標。

將設計作為社會關系的產物來理解，就是要把設計與社會看作一個不可分割的聯系整體，設計不僅是社會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還通過整體統一的合力來推動設計與社會之間的深入聯系，以達到相互促進之目的。

3. 運用歷史批評方法闡釋設計

社會歷史批評理論認為，作者的生平際遇對作品的特征、風格等的出現具有直接的影響，作者往往在作品中熔鑄了自己的生活閱歷、對生活的理解以及自己思想情感的體驗和闡發。因此，從歷史批評的角度來來看待設計、理解設計，就必須將設計與設計家的設計創造活動放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和不同的社會背景下加以整體性的思考和分析；全面闡釋和評價設計的時代特征、設計風格的歷史繼承性；洞察設計家思想個性變化的歷程及其對設計的影響。這是我們更好地理解設計、評價設計的重要方法，也是將設計與社會歷史相互聯系的重要方法。

設計作為推進社會發展的一種物質創造、精神活動，離不開對歷史傳統的繼承與借鑒。因此，必須了解設計家設計風格形成的歷史繼承關系，把握設計家所處時代、環境對其設計創造的影響；同時也要注意設計家身處的社會政治文化條件對設計和設計家的制約性特質，從更為廣闊的歷史背景中去探討設計家的設計動機及其設計風格的演進歷程。通過設計產品的技術性與藝術性要素結合的特點，深入發掘設計家的設計風格，闡明設計家的思想個性和審美趣味及其對整個社會發展的價值、意義。事實上，設計家鮮明獨特的設計風格已經將自己強烈的個性和思想趣味通過獨特的產品而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運用歷史批評的方法就要對產品設計的造型、選材、色彩、結構和工藝技術等在歷史繼承性上進行深入淺出的分析、闡釋和評價，并對設計家傾注其間的個性情感、審美傾向和風格追求進行恰如其分的揭示。

在歷史批評中，對設計和設計家的評價要遵循歷史整體性的原則。這就是說，要整體觀察和分析設計過程，整體把握和理解設計家的設計活動，研究設計家豐富的設計經歷。由于社會與文化思潮等的深刻影響，設計家在自身不同的設計活動時期會在情感思想上發生著不同程度的變化，這些變化都會影響到設計家在不同設計時期的風格變化，甚至會對設計家本人的思想也會產生深刻的影響，并通過其設計創造而鮮明地折射出來。

從另一角度而言，市場瞬息萬變，設計家的設計風格也會隨之不斷地發生著不同的變化，加之社會體制、文化思潮、經濟改革等的深刻影響，設計家的設計就成為一種充滿歷時性變數的經濟性和社會性活動，設計思想、設計觀念、設計方法、設計手段、設計傳播等要素與各種經濟性、社會性要素相互交錯重疊，從而打上了社會與時代的鮮明而深刻的烙印。反之，設計、生產、市場、銷售與使用之間的多角度、多方位的互動關系就必然呈現出一種動態的變化與平衡關系，這對社會的影響也是全面的、整體性的。

二、文化批評理論在設計批評中的運用

文化批評把文化研究看作探討社會普遍性問題的一種特殊途徑。它立足于一個深廣的時空對各種社會物質現象、精神現象進行文化分析、闡釋與批評。文化批評試圖揭橥社會、政治、經濟、思想、法律、宗教等與文化之間的關系，闡釋社會中隱含的物質、精神和審美等文化性問題。文化批評的核心在于，它通過對文本的閱讀和闡釋，努力發掘文本的內在意義與價值，使文本的意義價值作用于人們的精神與意識領域，從而使文化批評帶有某種更富意義與價值的文化深度。法國著名解構主義哲學家利奧塔((Jean-Francois Lyotard，1924—1998)指出：“文化存在于一個民族與世界和與它自身的所有關系之中，存在于它的所有知性和它的所有工作之中，文化就是作為有意義的東西被接受的存在。”[2](P104)

正是文化批評含有如此特性和作用，因而它與設計批評之間也具有內在深刻的關聯性，文化批評對設計也變得意義重大。

1. 依據文化整合的基本原理進行設計批評

產品設計關乎產品的功能定位及其實踐性意義，設計觀念也要從對產品設計的社會需求中產生，社會需求是一種內涵豐富的復雜的綜合體，而設計過程和設計實現也總是受到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條件的多重性制約。產品設計的過程也是“一個將不同學科知識加以綜合、將不同質的文化充分加以整合的過程”[3](P99)。設計中充滿感性認識的充分，離不開藝術審美的滲入和配合，但同時，設計中更多融入理性知識的成分，并在一定情況下還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色彩，設計與社會政治和經濟要素聯系緊密，同時，設計也不能脫離歷史、文學、藝術、宗教、哲學、美學、心理學以及與工程學、市場學、營銷學等部門學科的滲入和配合，因此，設計具有顯著的文化整合性特征，從文化整合的角度可以更為清晰地看出設計與不同文化形式之間的相互影響與關聯性。

從文化的角度切入設計研究，又以文化的滲入和影響來檢驗設計所取得的成果，體現設計的文化價值，這也是設計文化學研究的主要內容之一。因此，我們應在更為寬廣的文化語境中將設計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加以研究。設計體現出不同文化要素的有機融合，反映出地域、時代、民族和階級等特定的屬性內容，正是通過將不同的文化科學與知識加以綜合和融合的過程，設計的文化綜合體的特質才鮮明地展現出來。

2. 從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的聯系中進行設計批評

從形態學的意義上說，文化具有層次性，這屬于文化的形態學劃分問題。學界一般將文化分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三個不同的層次(形態)，這三種不同的文化形態基本囊括了人類生產、生活和觀念領域的所有方面，當然也將設計這一特殊的事物形態包含其內，設計文化的創造反映出物質文化、精神文化與制度文化的結合，這為設計的文化批評提供了新的路徑。

物質文化的內涵是十分廣泛的，包含人類物質形式創造的各個方面，還有飲食文化、服飾文化、建筑文化、汽車文化等豐富的內容與形式。而精神文化則是在物質文化和制度文化的基礎上所產生的意識形態內容，是人類各種意識觀念形態的集合，因此又被稱為“觀念文化”。精神文化是人類以文化精神不斷推進物質文化和制度文化進步的內在動力和不竭源泉，精神文化以哲學觀、價值觀和精神文化的價值體系為核心，其范疇包括人類在觀念、科學、宗教、倫理、道德、藝術等方面的全部內容，體現出真善美的統一。

所謂制度文化，即制度層面的文化總和，它反映的是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各種聯系，反映人與社會中規范自身行為的各種制度體系。制度文化受制于物質文化，又得到來自于精神文化方面的滲入和影響，這就使得制度文化的內容中具有物質和精神兩方面的特性，與二者具有重合之處。制度文化集中體現的是一種由人所組成的復雜的行為模式，故亦有“行為文化”之稱。

設計是文化的一種表現，設計也是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創造的綜合體，并具有制度文化的深刻內涵，這就彰顯出設計文化的多元性和復雜性。首先，設計文化離不開物質媒介為基礎，設計產品必須要以物質實體的形式以服務于實用的目的，產品設計的造型、結構、色彩、肌理等不同方面都是對物質材料進行直接或間接選擇的結果；其次，產品設計還要通過物質形態和藝術表現來滿足不同消費者的不同審美需求，使產品設計蘊含著某種特殊的象征性內涵和深刻的寓意，成為他們精神慰藉的物質依托和情感力量，對設計鑒賞者與消費者的身心帶來不同的情感沖擊和思想影響，這顯然是產品設計在精神創造上的獨特功能，體現出設計作為精神文化的社會作用和情感力量。

美國著名的認知心理學家唐納德·諾曼(Donald Arthur Norman，1935-)在《情感化設計》(Emotional Design)一書中談及情感心理的變化在設計中的重要性問題，作者以“本能”、“行為”和“反思”這三個設計的不同維度為基礎，闡述了情感在設計中所處的重要地位及其社會作用，以及如何將情感效果融入產品設計中這一重要問題。諾曼認為，設計情感是一種復雜、綜合和交互性的情感體驗，這種設計情感來自于生理和心理上的多種體驗，人們對產品設計的情感體驗具有不同的層次性。人們的不同認知水平和情感層次上的變化可從下表中得到清晰的反映*對于這部分內容，請參閱唐納德·諾曼的《情感化設計》一書中譯本(付秋芳、程進三譯，電子工業出版社2005年版本)。：

消費者對產品設計的情感體驗和認知水平一覽表

這種情感化的設計反映出將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融為一體的新的創造能力，這是設計文化的實質，因此在設計文化的創造中是十分重要的，體現出不同文化形態對設計施加影響的綜合性力量。例如，在建筑設計中，建筑設計師應在設計中時刻考慮到建筑空間的“人體尺度”和“人文尺度”及其相互協調的問題，設計師解決好這兩大問題就能在人與物、環境，乃至整個建筑文化的創造中實現各種關系之間的和諧統一。作為居住者的人始終是建筑空間的行為主體、使用主體和審美主體，供人居住的建筑空間則是“物”的核心，同時，建筑的室內外空間又構成了人居環境，在對這幾個人體尺度要素的協調處理中，建筑文化的創造就是要將這些要素相互統一起來，建筑設計師必須考慮不同政治、民族、宗教、審美、以及社會習俗等人文尺度要素的影響，并結合獨特的技術工藝和經濟可行性等要素，才能創造出符合時代與民族文化精神和審美心理的建筑風格，只有握好這兩種尺度并有機地結合一起，建筑設計才會有適用、有情感，在建筑文化的整體性創造中才能產生和諧和豐富之美。

3.從消費文化的視角進行設計批評

當人類進入所謂后工業化時代后，消費主義成為一時之尚，這預示著所謂消費社會的來臨。在消費社會里，消費成為社會生活和生產的主導動力和目標，價值與生產都具有了文化的含義，“消費文化”(consumer culture)也就被提上了議事日程，也開始成為工業生產與產品設計的主導與核心。英國諾丁漢特倫特大學社會學與傳播學教授費瑟斯通(Mike Featherstone,1946—)在論及消費文化時指出，工業資本主義的生產不斷擴大，其結果必然導制過剩。消費的觀念因而變得日益重要，這是后工業化生產得以產生的必要前提，資本主義生產經歷過生產過剩所導致的經濟大蕭條，消費的觀念就成為后工業資本主義生產的精神支柱。費瑟斯通認為，“這里(注：指消費文化)有雙層的涵義：首先，就經濟的文化維度而言，符號化過程與物質產品的使用體現的不僅是實用價值，而且還扮演著‘溝通者’的角色；其次，在文化產品的經濟方面，文化產品與商品的供給、需求、資本積累、競爭及壟斷等市場原則一起，運作于生活方式領域之中。”[4](P123)在這里，費瑟斯通明顯地道出了消費文化的實質和內涵，消費文化的核心在于文化的消費化和消費的文化化。在消費文化的形成過程中，商品化邏輯全面滲入了文化世界，消費品日益符號化、詩意化，商品與審美、物質與文化全面融匯，形成消費與文化的奇妙結合，這是消費文化形成的基本機制。

消費文化指的是，在一定的歷史發展階段中，人們在物質生產、精神生活和消費活動中所表現出的消費理念、消費方式、消費行為，以及與之相關的消費環境的總和。作為現代和當代社會里一種特殊的文化模式與機制，消費文化亦是當代文化發展嬗變的文化語境，當然也構成了現當代設計的現實語境。消費文化對設計提出了新的要求，賦予設計以新的社會內涵和意義。意大利當代哲學家、視覺文化學者馬瑞佐羅·維塔就指出，對于產品的消費已轉變為社會關系在人心理上的某種“幻影”，它更多是作為人與周圍產生聯系的“交流工具”以及劃分人的社會群類的符號(記號)，產品負載著特定的文化符號和審美象征意義，產品作為消費文化的載體具有特定的特征、意義和價值。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設計家面臨著新的研究課題，他們不得不面對種種矛盾，諸如，設計反映生活方式與創造產品的幻影(社會心理)之間的矛盾、產品的現實使用意義與其文化符號的意義之間的矛盾等等。正因為此，設計作為產品制造的邊緣領域，應成為社會分析的工具，而設計家也是消費文化的闡釋者。

法國著名哲學家、社會學家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1929—2007)多年來一直致力于對產品的制造、消費和使用的社會學研究，對于后現代時期設計、生產與消費的關系、特征與趨向等問題都有精深獨到的認識。鮑德里亞肯定產品具有文化符號的意義，認為產品是社會交流的工具，同時又認為，產品對于人的意義不在于人對產品在使用價值上的占有，恰好相反，產品是社會意味的生產與操縱的結果。因此，消費的過程不僅是“含義與交流的過程”，更是“階層劃分和社會類群區分的過程”。[5](P123)在這一點上，鮑德里亞與馬瑞佐羅·維塔的觀點相近，他也認為，產品通過極度膨脹的生產，已經失去了它自身功能上的識別意義，而成為了它們自身的“幻影”。它們傳遞信息、組成語言、表達制造它們的社會機制。

在以消費為主體的社會里，設計主體與設計對象、產品的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和形式與功能等設計中的基本要素都變得混亂和模糊了，然而，設計的外在形式在變，設計的本質——社會性特征卻難以改變，它改頭換面，以一種新的隱蔽形式沉寂和隱匿于消費文化的洪流之中。產品依據現存的社會利益關系和邏輯形式來確定和實現自身的社會價值，設計批評也就依靠一些并非確定的標準原則進行描述、闡釋與評價，這些并非確定的評價標準與原則往往以特殊的認知符號如聲望、象征、寓意、服務等加以呈現，而非傳統意義上的文字、商標。這些構成評價標準和原則的因素形成了特殊的產品符號體系，憑借這個符號體系，產品折射社會意義與價值，社會亦反襯產品的含義，從而體現出道格拉斯和伊舍伍德所謂“所有物品都被賦予了社會的含義”，這亦與鮑德亞所謂消費社會里產品具有“階層劃分和社會類群區分”的特性同義。

從本質上說，消費文化就是大眾文化，消費社會亦即大眾社會，消費性理所當然成為消費文化、也是大眾文化的本質特性。無論大眾文化，還是消費文化都處處充斥著“媚俗”的情調。消費社會造就了大眾文化媚俗的典型特征，“媚俗是一個文化范疇”[6](P21)。媚俗體現的是一種價值上的貧乏，這種貧乏是與資本主義追求經濟效益的最大化聯系在一起的。在媚俗而貧乏的文化氛圍中，人們日益弱化著自身的欣賞趣味，于是“媚俗美學”成為消費社會和大眾文化中的審美風尚。

對于這種消費文化，以及由消費文化主導下的大眾化設計，艷麗媚俗當然是其審美表達的重要形式。鮑德里亞認為這種艷麗媚俗是“通過模擬、復制等手段制造的偽物品”，并且，這種消費文化與大眾化的設計缺乏一種“社會性的真實含義”，“符號、寓物參照不協調”。[7](P21)然而，在消費社會中，消費和商業經濟、利潤、娛樂有著緊密的聯系，受消費文化某些觀念的影響和市場經濟的誘導，設計消費總體上難免呈現出世俗化，甚至媚俗化的特點，生活與藝術、生活與設計、高雅與通俗的界限日益模糊。日盛一日的消費新潮正不斷地消解著生活的深度，使生活與藝術、生活與設計的分界日趨平面化、設計是生活，生活就是設計，個性化與多元化并存的消費觀催生出相應的設計觀念，設計與生活、與社會的關系因而變得更加微妙而獨特。

顯然，消費文化對設計，特別對當代設計的影響是極其深刻和廣泛的，消費文化為設計提供了新的語境場域，使設計整體被納入到消費文化的體系之中。消費文化滲透到當代設計、生產與消費的各個環節和各個方面，并試圖重構設計與消費的主體、客體及其聯系。消費文化指涉的不僅是消費過程本身的物質行為，它還關乎消費社會里消費者的價值取向、審美觀念和精神心理，并通過設計產品的文化符碼和階層區分而得以清晰顯現。

三、余論：批評方法相互結合以推進設計批評的發展

社會學批評與文化批評都是設計批評中十分重要的兩種批評理論與方法。社會學批評為設計批評提供了獨特的視角和有益的借鑒，其基本理論與方法可幫助我們從社會歷史的不同視角深入全面地理解設計，以揭橥設計的社會實質與豐富內涵。文化批評則通過不同文化形態的分析來逐步揭示設計與社會、政治、經濟、思想、法律、宗教、道德等廣泛而深刻的聯系。

因此，文化批評與社會學批評之間其實具有深刻的內在聯系。可以說，文化批評在一定程度上綜合了社會歷史的批評方法，使得文化批評自身在揭示、闡釋和評價人、社會與文化的相互關系中更具說服力，同時文化批評貼近設計實踐，反映人們的日常生活，通過設計揭示社會生活的本質。設計的文化整合性原理折射出強烈的社會性色彩，設計與文化的結合不能脫離社會政治意識形態、經濟發展等的深刻影響。由于社會性要素的強烈影響，事實上，文化對設計的滲入、設計文化的產生都將文化投入到一種由特定社會所展現出來的各種辯證的關系之中，設計的文化整合過程是一個由設計的多種內外部要素相互影響所展現出的辯證關系的過程。

總之，在設計批評中，應將社會學批評與文化批評相互結合起來，這樣才能深刻闡釋、評價設計的多方面的內涵、意義與價值，設計批評必將在繼承、借鑒、吸收其它學科理論與方法中得到新的不斷的發展，從而為設計實踐提供確實有益的理論指導，指明設計發展的基本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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