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有一次聽見兩個女孩子在聊天,一個說:“你為啥還沒結婚呀?”
另一個答:“我看上的都覺得我丑,覺得我美的我都看不上。”
對方笑起來:“我可以理解為:你的美與你的審美不太匹配嗎?”
她們嘻哈打鬧成一團,我忍不住一笑。
而這不匹配是如此普遍,幾乎構成所有不幸的根源:蘇珊大媽的顏林黛玉的靈魂、心比天高身為下賤;眼高手低;每一個晚上是音樂的巨人、早起卻活在剃刀邊緣……尤其是,在藝術這一行當:愛藝術的心與真正的藝術天分,常常不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
《立春》這部電影,光看標題就知道是個文藝片,和《晚秋》一樣。它真正說的不是春去秋來的景色,而是乍暖還寒時分,在人心上的漣漪。
一群縣城里的文化青年,在八十年代——剛剛度過“文革”的寒冬,這在中國當代史上,也算是立春時節了——為了實現夢想的各種折騰。
整個調子大約是淡淡的哀惘吧:其貌不揚的王彩鈴,因為會唱歌劇,自覺不是蕓蕓眾生,一心想唱到北京去,唱到巴黎去,到最后,年紀老大,她漸漸認清了:自己未必是這塊料。婚姻無著后,她認命了,收養個小女孩,開始過庸常日子。小城里除了她,還有別的文藝青年,畫畫的,跳芭蕾的,到最后,總之都沒什么好下場。
但這,不就是人生嗎?我們都曾志大才疏,任何書本我們都不太瞧得起——我不過是年輕,等積累了人生智慧我會寫得更好;沒有真正尊敬過各行各業的牛人:他們不過是運氣好。等著瞧吧。連比爾·蓋茨我們都沒看上眼,至少我還有大學文憑呢。后來呢?
后來我們就明白了,才華與才華之間,就像金錢與金錢之間一樣遙遠:你有5塊,他有5億,你們都有錢,但他能做到的事你永遠做不到。你會寫字,她也會寫,但她叫張愛玲,你貴姓?
那時候,許多人就會面臨迷茫:一直在通往夢想的路上勤勤懇懇走著,等到上了小山坡之后,視線放遠,才終于發現,那終點是你耗盡一生也到不了的。怎么辦?
你原以為所有的困難都只是生命中的嚴冬,到冬去春來,春打六九頭了,你才發現,你要的那個春天永遠不會來。怎么辦?
——也沒什么可問的吧?《紅樓夢》里有個破廟,里面有個又聾又瞎的老頭,是“翻過跟斗來的”,他,也許就是老去后的賈寶玉。你一旦明白許多人都有類似的心路,就會懂得,賣白菜的、月嫂、國企辦公室的小職員……都是還不錯的過法么,都可以在立春后的廣場上放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