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田勘
瑞士當地時間5月10日中午12:30分,澳洲最年老的科學家——104歲的大衛·古道爾(David Goodall)教授在瑞士一家診所自愿接受安樂死,讓自己的生命小溪流向大海!
古道爾的安樂死是一個開放性的展示。
瑞士醫生為古道爾靜脈注射了致死性藥物,主要成分是戊巴比妥鈉(Nembutal,巴比妥鹽類藥物,是瑞士安樂死機構使用的主要藥物)。之后,老人安詳地離開人世,守候在他身邊的是幾位孫輩子女。
臨終前,在簽署大量必要的文書時,古道爾有點不耐煩地催促:“嘿,我們到底在等什么?”后來,古道爾吃完了他最愛的魚薯條和奶酪蛋糕,欣賞了他最愛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接著用德語唱了一小段《歡樂頌》(Ode to Joy),現場響起一片掌聲。古道爾留給世界的最后一句話是:“這真是個漫長的過程!”
所有場景都在體現古道爾決意離開人世的真實心愿。
當今世界上法律允許安樂死的國家不多,即便允許,也有很多門檻,包括病人患不治之癥并已臨近死期,現有的醫學水平和技術無法治療;病人極端痛苦,不堪忍受;必須是病人神志清醒時的真誠意愿或囑托;必須是為解除病人死前痛苦,而不是為親屬、國家、社會利益而實施;必須采用社會倫理規范所承認的妥當方法并原則上由醫師執行。
安樂死是符合人性的,人沒有決定自己出生的權利,卻有選擇死亡的權利。但是,選擇安樂死必須是自愿的,深思熟慮的,沒有絲毫的勉強和為難。古道爾并不符合患絕癥的條件,所以選擇安樂死盡管是自愿的,但讓人感到有些許難以言說的不得已。
幾個月前,古道爾在澳大利亞珀斯的家中不小心摔倒,由于是獨居,一直在地板上躺了兩天,直到清潔工(一說保姆)發現后將他送往醫院。此后,醫生告誡他,不能再自己去坐公交車,甚至不能獨自過馬路。為此,古道爾感到很不開心,感覺這樣的生活根本沒有自由和尊嚴可言。
從他生前的視頻看,古道爾是獨居,生活基本能自理。對于一位獨立性很強的人來說,生活不能自理就等于是“累贅”“廢物”,如同行尸走肉?;蛟S,這才讓古道爾下決心以安樂死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由于目前澳大利亞只允許罹患絕癥的病人安樂死,古道爾不得不選擇赴瑞士進行安樂死。瑞士也是唯一一個允許對外國人實施協助自殺的國家。
如果換一種情況,古道爾的自尊和獨立性并非如此強烈,而是允許家里有保姆或在養老院通過護工和護士照料其生活,也許他不會要求安樂死,因為他的生命機能還沒有徹底惡化,而且他的大腦還可以思考,甚至能做一些工作,如看稿件和寫作,也就沒有必要選擇死亡。
古道爾的女兒凱倫(Karen Goodall-Smith)是一名臨床心理學家,當然不希望父親選擇安樂死,但她和父親坦誠地交流過生死問題,能理解父親的選擇。
所有這些情況都是人們在選擇安樂死時的硬性條件。此外,還有的老人受到不得已的心理脅迫,即生存條件不只是吃喝的需求,還有被關照和心理慰藉的需求,可以簡單地表達為老有所養和老有善養。缺乏這些心理需求,一些老人會被迫選擇安樂死或自殺?,F實中,這樣的情況屢屢發生。
中國目前的法律不允許安樂死,但這并不妨礙一些老人選擇自殺。根據中國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農村老年人自殺的社會學研究》公布的結果,中國老人自殺比例是其他群體自殺比例的3倍。在一些地方,如湖北京山,有30%的老人選擇用自殺來了結生命。在這個地區,甚至出現了自殺屋、自殺洞。老人認為,藥兒子(喝農藥)、繩兒子(上吊)、水兒子(投水)更可靠。
由于貧困和疾病,老無所養,病無所醫,以及情感缺失,老人不愿拖累子女,自己選擇在老屋或荒坡、樹林、河溝,安靜地自我了結。這實際上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安樂死,但并非安樂,而是痛苦地結束生命。如果能解決老有所養、病有所醫,絕大多數人都不會選擇自殺。
老人還面臨生活的另一種兩難選擇——“色難”。
由于色難,自尊心和獨立性很強的一些老人會感到如坐針氈、如臨深淵、戰戰兢兢、度日如年,有的甚至選擇安樂死或自殺。因此,對老人的不“色難”是老有善養的高標準。物質上給予老人的養老只是低層面的養老或孝敬;對老人精神上的敬重和感情上的安慰,至少是態度上的和藹、恭敬、耐心、謙虛才是善養。所以孔子稱“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其實,當老有所養和老有善養的條件都能達到時,安樂死對于很多人來說也是不容易的。美國俄勒岡保健科學大學的一項安樂死的調查結果顯示了這一點。在要求醫生對自己實施安樂死的病人中,當真的要執行死亡時,約有90%的人會撤回他們當初的要求。
安樂死在美國俄勒岡州是合法的,但是在病人請求安樂死并被確認合乎安樂死的各項條件后,最后用藥物實施安樂死的不足千分之一。這些年來,俄勒岡州的重癥患者,如癌癥晚期患者,要求安樂死的約占病人總數的1%,但到最后,這些要求安樂死的病人只有10%由醫生按致命處方注射了藥物,安靜地離去,另有90%的申請者最終改變初衷,希望活下去。
其實,這個問題的癥結正在于病人、老人和失能者是否被善養或善待。從事這項研究的俄勒岡保健科學大學醫療倫理中心主任蘇珊·托爾等人發現,大多數要求安樂死的重癥病人并非真的要求安樂死,他們只是對病痛或其他問題感到恐懼。真正的問題是,他們需要寬慰和心理疏導。事實上,當對這些人進行心理安慰,子女以和藹、孝敬的態度對待他們,并且有充分的配伴和心理交流時,90%的人就不會要求安樂死。
如果老有所養、所醫和善養,至少有大多數老人并不會要求安樂死或自殺,而是希望壽終正寢。所以,從最初的心態來看,申請安樂死的人并非是完全愿意的和沒有受到逼迫的。如果住進養老院,有護工的照料和子女們的輪流探望,同時自己還能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也許古道爾就不會堅決要求安樂死了。
人類的文明正是遵循從低級到高級的路徑演化,當我們在展望人類從工業文明進入信息和生態文明時代時,完全應當把老有善養的因素考慮進去。如此,在人們不幸染病或進入老年時,才不會因為老無所養和老無善養,在無助的情況下萌生安樂死的想法并堅定地實施,就像古道爾那樣;或自殺,就像一些中國老人一樣。
堅守這樣的條件就是要牢牢扎緊殺人和自殺的柵欄,讓生命善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