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荷

離山林近了,去的便勤,有時就會遇到下雨。夏天是這樣,秋天也是這樣。動身時還是很好的天氣,一到山里就變了,仿佛心湖皺起的秋水。多變的天氣,給山里增添了神秘的氣氛。有時是在山上,或在山里的茅草屋里,只要山風不冷,衣衫尚暖,就不退縮,索性停車觀雨,就當旅途中的歡悅。雨下起來,游人,青草和花,都淋進了雨里,人傘攢動,花草搖曳—————這是夏天的雨。
厚厚的云,便是將要下雨的樣子。那雨就更像熟絡的客人,不請自來,也不打聲招呼,就在剛剛察覺空氣潮悶的時候,一下就這樣飄落起來,淅淅瀝瀝,時驟時稀。陽光淺淡的日子,驅車路上,那云就在頭頂跟著,絲絲縷縷,紛紛攘攘,翻涌之后,終于凝結起來,像一滴濃墨化于水上。無數的墨,洇進潔白的云中,云便愈來愈濃。它追逐著你,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慢慢向著低空墜落,將整個天空都彌滿了—————這是秋天的雨。
最受人歡迎,且不動聲色的,應該是春天的雨。山里的春天,風溫暖拂面,而春雨,更是輕柔無比,有時甚至若有若無。雨中的早上,張開眼眸,透過紗簾向山深處賞觀,那一面面林立的青山,仿佛一幅不著痕跡的水墨,或淡中破濃,或濃中破淡,白描點綴,側鋒沉染。目光自左往右掠過,如黑白膠片流淌一般。離畫面越近,畫面才越是清晰,開始現出細節,現出色彩,繼而鮮艷。
山里的春雨,多伴有薄云繚繞,在山頭和山腰之間,如纏裹了一層神秘的薄紗,不然,也沒有杏花煙雨之說。雨下過去,天初晴時,一縷霧靄自山坳裊裊而出,這股霧靄,先是細如炊煙,及至越來越大,扶搖升騰,逐漸彌漫,等擴散到一定的程度,驟然淡去,無影無蹤,像經歷了一場撲朔迷離的夢幻。它們時而起于東山之隅,時而逝于西山之畔,在雨后的山中層出不窮,蔚然壯觀,成為一景。
山里的春雨,從來不大,那層薄紗也從來沒有厚重過,就那么飄飄忽忽,虛虛幻幻。春天的雨,帶來的是春天的事物,雨罩山巒,沾染眾花,比如櫻桃,比如棠梨。雨,來得沒有一點預告,不知不覺,有時是在清晨,有時是在傍晚,“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當春天來時,雨也跟隨著來了,縱使不來,人們也會想雨、盼雨,春雨貴如油啊。
也不是沒有一點預告,偶爾的幾次,總還是有的。雨水之后,一到驚蟄,天就突然地暖了,你會急不可耐地換衣,以為春天走了,夏天來了。可當你換下厚重的棉襖,穿上輕盈的薄衫之后,天卻一下子變臉,陰沉沉的,風獵獵的了。陰云的天空,凝重而昏黃,直到雨下起來。雨卻不大,只給萬物輕輕洗濯了一下。冷雨入夜,這一晚,你聽到了風聲,雨聲;這一夜,你輾轉反側,魂牽夢縈。
春天的睡夢,有時是懷舊的,能追憶幾十年。總會有一些記憶,帶著你的夢走遠,走進山林,走進春天。春雨不停,那雨,就任自風流天涯,兀自縈繞枕畔。所有的惦念,都在昨天的夢里了,夢里,刮的是山里的風,下的是山中的雨。你在城里,不知山里的繁華。你猜測著,安靜地守候。一彎月,冷得清瘦。
當一個夢醒來,再進入另一個夢時,春雨真的下起來了,敲擊著窗外的雨搭,敲擊著屋瓦,敲擊著甜美的夢。夢便再也不能連續了,和著童年的記憶,在屋檐上滴滴答答。因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春天的雨,就變得理所當然,就變成了農耕歌謠里的一個節拍,一個音符,進化成一枚枚安靜的水晶,綴于枝頭。清晨走出屋門,這才發現,眼前悠然青山,滿目白云,杏花疏雨,美景欲醉,已然人景共畫,山水相和。
山里的煙雨,滋潤了大山,同時也滋潤了你的心田。它不疾不徐,緩緩而下。它不像夏雨,箏弦淙淙,驟雨疾風。山上的杏花雨,也若和弦一般,雖起伏,卻有度,就算珠玉落盤,叮叮咚咚,也落得十分規范,不濺地一片。暮春的雨,是風兒托起的柳絲,是山女繡房里扯出的針線,是一場場飄落的夢境,打在身上,興味盎然。這絲線一樣的雨,一頭系的是春天,一頭系的是夏天。
再一次遇上雨,是前不久的一次登山。登山,是山區居民的好習慣。雨水之后,天漸暖了,萬物萌發的時候,便再也待不住了。此時的山外,正是“三月三,風箏飛滿天”。山野里,游人如織,彩蝶翩翩。田壟中,已經有人揚起牛鞭,伴著一陣陣鞭聲和吆喝,黝黑的泥土地犁浪翻涌。山林踏青,綠洇階上,微雨濕衫。驚蟄過去,谷雨近了,土地和莊稼,開始了新一輪的戀歌。
春天的雨,讓每一粒種子變得幸運,它們得到了春天的呵護,它們將用飽滿的谷穗,來證實這份呵護功績。莊稼的壯碩,在于土地,土地的肥沃,在于躬耕。萬物并作,皆因耕耘而收獲,對于農民,對于莊稼,對于大自然給你的恩惠,我們每一個人是怎樣感恩的,我不知道。在我們得不到滿意回答的時候,可以問一問種子,問一問腳下的土地。泥土和種子會告訴你,什么才是最真的謝意,什么才是最好的報答。
選自《婁底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