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緣何牽動魯迅的心

李興濂

魯迅很早就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楊貴妃》。

1921年春，魯迅已將長篇小說《楊貴妃》的提綱擬定，內容也構思好了，是從安祿山與楊玉環在長生殿上一見如故開始，至唐玄宗授意軍士殺死楊貴妃結束。全稿20余萬字，分18個章節。

當時郁達夫聽了概述后，對魯迅的至友許壽裳說：“周先生大作的故事情節，安排得妙不可言，若再以他生花之筆寫出，肯定能為我國小說界辟一生面。”

1924年7月，魯迅專門去臨潼、華清宮故址做實地考察，希望獲得些感性材料。可是，當時魯迅正應聘在北京大學、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授課；其小說《阿Q正傳》又在《晨報·副刊》連載，必須逐段加工、修改；再加之《吶喊》一書亟待付印，“諸多事宜纏身”，便只好將這部長篇小說的寫作擱置下來。

1934年11月1日，魯迅在致山本初枝的信中說：“五六年前我為了寫關于唐朝的小說，去過長安。到那里一看，想不到連天空都不像唐朝的天空，費盡心機用幻想描繪出的計劃完全打破了，至今一個字也未能寫成。”魯迅所說寫關于唐朝的小說，就是他計劃寫的《楊貴妃》。

楊貴妃緣何引起魯迅巨大興趣，以至于要為她寫長篇小說？

我們知道，魯迅反對封建，同情婦女，塑造了不少婦女形象，為弱女子伸張正義，為婦女解放吶喊。魯迅通過這些婦女的悲慘遭遇，為她們鳴不平。他說：“其實那不是女人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憐。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種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種種罪名加在她頭上。”

魯迅大膽地替婦女說話，甚至替楊貴妃、妲己、褒姒翻案，指出幾千年來一些史學家為了替專制王朝辯護，說他們的江山，是被幾個女人毀掉的，其實不過是一派胡言。魯迅要為古代婦女中被誣蔑損害的替罪羊辯護，因此他想以楊貴妃的形象來展示中國婦女的歷史命運，糾正顛倒和歪曲了的歷史。

在《運命》一文中，魯迅說：“我們先前最尊皇帝，但一面想玩弄他；也尊后妃，但一面又有些想吊她的膀子。”皇帝為所欲為，禍國殃民，最終其罪責由女人擔當。所以，魯迅懷著義憤為婦女講話，并選中楊貴妃這個典型。

在《女人未必多說謊》一文里，魯迅說：“譬如罷，關于楊妃，祿山之亂以后的文人就都撒著大謊，玄宗逍遙事外，倒說是許多壞事情都由她，敢說‘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的有幾個。就是妲己、褒姒，也還不是一樣的事？女人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長遠了。”

在《阿金》一文里，魯迅進一步指出：“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興邦也好，亡國也好，一二女子無此“大力量”，誰實際掌握統治權，誰就該負全責。

因此，魯迅想寫《楊貴妃》，就是要塑造一個與“古老話”完全對立的婦女形象，揭示逍遙的唐玄宗誤國致亂之責，寄深沉的同情于楊貴妃，還楊貴妃靈魂的原色和人格的尊嚴，從而徹底清算女人“禍水論”。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長篇小說《楊貴妃》最終胎死腹中，未能如愿，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大遺憾。但魯迅在他的雜文中說出了原本要在小說中想說的話，楊貴妃地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選自《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