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今世未央

A

試婚紗的時候，我是一個人去的。我試了很多款婚紗，挑來挑去，也沒拿定主意，便拜托店員拍好了照片，準備拿回家去給余長安看。

余長安又是忙到很晚才回來，我顧不上抱怨，忙著把照片翻出來給他看。他看了沒兩眼就不耐煩了：“這些你自己決定就行了。”他語氣里的敷衍一下子激怒了我，我忍了很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爆發：“酒店是我做主定下來的，婚慶公司是我自己去選的，余長安，婚禮當天是不是我自己出席就行了？”

余長安皺了眉，說：“我真的很累，不想跟你吵。”我就知道又會是這樣，每每在我有情緒要跟他發泄的時候，他就想當然地認為我是在無理取鬧，然后便用更臭的一張臉來面對我。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躲進了衛生間。我實在不想看到背對著我躺在那里的余長安，那背影太過冷漠，臥室里的氣氛又太壓抑，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已經不記得從什么時候起，這小小的衛生間成了我的避難所。這里是我親自裝修的，是海洋般的藍色，能給人安寧的色調。

馬桶的按鈕上個月就壞了，我催過余長安幾次，讓他有空時修一下，可惜，他現在一心在外面忙，能用在這個家里的時間太少，能用在我身上的心思也越來越少。我自己拿著工具鼓搗了半天也沒弄好，只好在按鈕處先拴了根繩，勉強能用。一如我們之間的關系，靠著那點莫名其妙的慣性，尷尬地維系著。

我和余長安的感情走到現在，即將步入婚姻，在外人看來是水到渠成，花好月圓。然而只有我這個當事人最清楚，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好好聊一聊，有多久沒有認真地擁抱過，又有多久沒有一起做過與愛情有關的事了。我幾乎能預見到我們婚后的模樣：大部分的夜晚，我都會獨守空房等著他歸來，然后說不上幾句話，他就疲憊地睡著了。

那么，這場婚禮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B

在這個時候來下這個決心，對我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末，趁余長安去公司加班的時間，我把這個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廚房是最好收拾的，鍋碗瓢盆都還是嶄新的，刀具上都閃著冷光，根本沒有浸潤過人間煙火的樣子。

當初，為了抓住對方的胃，我們對廚房的裝修可是花了大心思。余長安承諾要給我煮美容養生湯，我也許愿說要為他學著做川菜，我們還約好了要在這里比試，看誰能先把對方喂得肥肥的，再也跑不了。可在為彼此做過幾次飯之后，這里就漸漸變得冷清了。

我在收拾臥室時，翻到了那個小記事本，上面都是余長安的字跡和涂鴉。大學時，余長安雖然是個理工男，卻總喜歡隨身攜帶著小本子，有空時就在上面寫寫畫畫，他說那是寫給我的情書。

又看到余長安那頁無厘頭的“遺言”時，我還是忍不住笑了，笑出了眼淚。那次，他感冒了，高燒39℃，哼哼唧唧地跟我撒嬌，說自己要不行了。當時我就陪他在醫務室打針，他還煞有介事地拿出小本子，鄭重地寫了遺言：“妮兒，要是這次我能活下來，我就娶你。”

后來，我讀過朱生豪的《醒來覺得甚是愛你》，也讀過王小波的《愛你就像愛生命》，但我最愛的，還是余長安寫情書的風格，如此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那時，我們是多么甜蜜啊，有一種終于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命中注定的伴侶的感覺。可僅僅過了5年時間，我們在感情的路上，就丟掉了太多東西。

看著這些被翻出來的往事和畫面，我這段時間一直緊繃著的那顆心，終于在這一瞬間軟了下來。我把收拾好的行李箱偷偷地放了回去，裝作什么也不曾發生過。

周五下班后，我沒有回家，給余長安打了電話，讓他下班后直接去小七，我在那里等他。小七是個奶茶店，就在我們大學的后面。

那時，我們經常來這里約會，面對面坐著，一人一杯去冰半糖的奶蓋紅茶，能喝出世界上最甜蜜的味道。有時，我來早了，就坐在靠窗的位子等他。余長安氣喘吁吁地跑來，站在窗外先觀察一下我有沒有生氣，然后在玻璃上哈一口氣，用手指畫出一顆心，我的氣瞬間就消了。

回憶著一幕幕往事，我把手中那杯懷舊奶茶都喝冷了，還是沒等到余長安的影子。等余長安緊皺著眉頭坐在我面前時，我滿腔的柔情繾綣早已經變成中燒的怒火，這幾年，他總是這樣，讓我一直從心熱等到心冷。我按兵不動，在等他的道歉，他卻如往常般，率先擺出一張官司臉。

我幾乎能猜到我們接下來的對話內容。我委屈地指責他從不在乎我的感受，歷數他不負責的種種細節，其實，我只是需要他跟我服個軟也就罷了。但余長安卻毫不示弱，反唇相譏，于是，我們又進入互相指責的模式。最后，雙方不歡而散，一人摔門而出。這套熟悉的流程，在我們之間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我紅著眼圈，硬生生咬住已到嘴邊的責問，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今天是不是忙壞了？”余長安愣了半晌，才跟我解釋，臨出門了老大又給他安排個任務。然后，他抱怨了領導幾句，才滿是尷尬地說：“對不起啊，你等挺久了吧？”這么溫柔的語氣，他已經很久沒對我用過了。甚至，在我歇斯底里地向他要關愛的時候，他也從沒給過我。

“沒關系，咱時間多著呢。公司里有那么多人，領導把任務交給你，說明他信任你的能力。”話一說完，我和余長安都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們倆都好久沒這么虛頭巴腦地跟對方說過話了，感覺有點別扭，也有點新鮮。

C

喝完奶茶，我們順便又進了大學校園里轉圈。

在操場上，余長安提醒我，當年他曾在這里陪我練了一個學期的800米，結果我期末考試時卻跑了足足6分鐘，差點把體育老師氣吐血。在餐廳前，我取笑他當年飯量大，一頓能吃光兩人份的飯，害得我常常不敢吃飽。

那天，我們逛完校園都有點意猶未盡。余長安把車開向了市郊，說要帶我去一個秘密基地。我有點好奇，又有點興奮，那心情有點像第一次去跟余長安約會時的感覺。

余長安把車停在山腳，我們順著臺階上了山。山頂上有個廢棄的觀景臺，從那兒看下去，能看到半城的萬家燈火，閃著各色的光，等待著歸家的人。余長安告訴我：“你不是總愛問我去哪兒了嗎？除了公司，這兒是我最常待的地方，是我的秘密基地。”

我一直在埋怨他忙得不顧家，卻從沒想過余長安有家卻不想回到底是種什么樣的體驗。他每次來到這里，是以什么樣的心境，看著那些閃爍的燈火，和那些急著回家的車龍？“妮兒，其實，我也常常想起我們在學校里的日子，我們很久沒有像以前那樣努力地談戀愛了。”

余長安告訴我，他平時不愿意跟我說的那些心里話，有時候是因為公司的事情千絲萬縷，讓他無從說起；有時是怕我擔心，不愿意多說；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我總是一臉的興師問罪，讓他一句話也不想說。而我呢，在抱怨著余長安忽略我的同時，也一樣未曾想過，自己該為他做些什么。我走上前去，輕輕抱住余長安，對他說：“明天，我們去約會吧。”

愛情本來是件很辛苦的事，穩定的關系和忙碌的生活常常讓我們在愛情中變得懶惰。我們的身體近在咫尺，卻懶得講話，懶得傾聽，懶得溫柔體貼，懶得為了愛再去付出努力。我們都曾在愛情里偷了懶，才使得兩顆心漸行漸遠。

幸好，曾經的那些愛都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