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玉桂

朱千華

西江與北回歸線交叉重疊于桂平，由此向東，大約180公里，經過桂平、平南、藤縣、梧州、廣東封開等地。潯江流過古老的潯郁平原與蒼梧大地，這里是中國肉桂基地，產量高、品質優，年產肉桂600噸，許多百年老桂樹即出此處。

西江肉桂，是美麗西江與北回歸線一次艷遇的結果。肉桂是廣西最著名的香料植物，還有個風雅的名字，叫玉桂。

從肉桂而至玉桂，品質一樣，只一字之差，在形象上就有了天壤之別。我一直奇怪，外表粗糙的肉桂，何以有玉桂這樣的芳名。

原來，肉桂雖外表不佳，然在薄薄的表皮下面，富含油脂，有時可見夾層縫隙間有油珠滲出，此即桂油，多半黃色，亦有紫紅色，香氣濃烈。越南有種肉桂叫芒蘿桂，能滲出黑色油脂，視為極品。被油脂浸透的桂皮，溫潤如玉，像極了一塊玉板，故名之玉桂。

在古代，玉桂是南方的一味名貴藥材，其全身皆可入藥。清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的《容縣志》載：容桂入藥者有數種，植之十余年，干大如椽，剝其厚皮而焙之，油附于皮，色黑光潤者為油桂；植之逾年，干大如杯，剝皮曝曬，捆鬻于市為桂皮；摘其實為桂子，俗名桂鐘；折其梢為桂枝，俗名桂尖，皆能補相火，治風邪，功與參芪相亞，其葉可蒸桂油。

來嶺南之前，我并不知道玉桂與桂皮是不是一回事。不管哪種名稱，都是從桂樹身上剝開的那層皮。所不同者，玉桂厚而大，香氣濃郁，多作藥物用，亦稱為玉板；而桂皮薄而小，通常用來作調料。

還有一種同屬樟科的植物，有個怪異的名，叫陰香，民間有時也稱為桂皮，或稱土肉桂，同樣是取樹皮所用。陰香聞之略有桂皮香氣，但不濃郁，嘗之，則味辛澀，微甜。故在北方，有人以陰香冒充桂皮，雖無大礙，然價格上頗為懸殊。

我在潯江流域采訪時，走到哪里都能感受空氣中玉桂的芳香。無論是潯郁平原還是蒼梧山村，有人家的地方都能在房前屋后看到成片的玉桂樹，很多老桂樹就是這樣存在的。潯江兩岸的百姓有個習俗，認為桂者貴也。房舍周邊皆植玉桂，以為大吉，樹齡越高者，則越貴氣，引得方圓數十里百姓悉來觀賞。

到平南縣六陳鎮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是玉桂之鄉。六陳鎮地處大容山脈北麓，空氣中彌漫著玉桂特有的辛香，各種玉桂買賣信息仍以最原始的形式貼滿村鎮各處。我在鎮上遇到做玉桂買賣的容小海。他家中種玉桂150畝，質量不錯，干皮每畝產量150公斤左右。這是全家的主要經濟來源。除了自家種玉桂，容小海現在開始走村串戶，奔走在偏僻的山村，尋找玉桂老樹。一旦找到，即與戶主商談價格。容小海高中畢業后就開始做玉桂生意。他說十年前，山里還能找到五十年以上的玉桂，百年老桂也能偶爾發現，如今要找到就很難了。

找到合適的玉桂，談好價錢，通常情況是現場剝皮。清明過后氣溫漸漸回升，山里人要趁著玉桂未長新葉之前收剝玉桂皮。這是門技術活，牽涉到玉桂面積大小、品相等，還得有專門的剝刀，長約35厘米。剝皮時，先在樹根處環割一刀，以刀為尺，向上一刀長的距離，再環割一刀，然后于兩刀之間自上往下縱剖一刀，將樹皮左右翻開，即可剝離。余下部分如法炮制，通常每棵肉桂樹剝桂皮4～6段。剝皮后的肉桂樹基本上就廢了，一般作柴禾。

村子里房前屋后到處晾曬著一堆堆的桂皮。大小不等，有厚有薄，厚者棕褐色，薄者青灰。剝下的桂皮比較好運輸。置曬場上曬干，若天氣好，暴曬兩日即干。厚實的肉桂需要以木棍支撐開，否則卷曲不易曬干。

行走村中，我還看到一老媼用刮刀刮桂皮。其坐于木凳，將一根搟面杖粗的木棍斜靠于墻，木棍外包卷著一圈剝開的桂皮，老媼手握刮刀，一點點刮去樹皮表層。打聽后才明白，包卷在搟面杖外的那層桂皮，剛從樹上剝下，此謂桂筒，刮去了表皮后，桂筒呈土黃色，此謂桂心。桂心比桂筒售價更高。

容小海介紹，超市里銷售的桂皮很小很薄，那都是五六年的小樹，目前超市價格每公斤50元左右，如果是幾十年的老玉桂，價格就不同了。容小海今年收購的玉桂多為十年樹，還有一棵是五十年老樹。一塊從百年老樹上取下約1米×2米的桂皮，其售價均在萬元以上；三四十年樹齡的玉桂，多為1米×0.5米規格，售價在四五千元。

我在容小海的庫房里看到成堆的玉桂，都是干貨，辛香撲鼻。容小海說，目前六陳鎮的肉桂林種植面積超過50萬畝。當地人基本上以20年樹齡劃界，以下是新玉桂，以上可稱為陳年老玉桂。臨走之前，容小海以最優惠的價格，賣給我一塊玉桂版。歸來之后，我掛在墻上，既作裝飾，又能聞香。

后來，我采訪廣西林科院經濟林研究所所長李開祥教授，他說，自古以來，六陳鎮就是玉桂的產銷中心，主要銷往香港，并由香港出海。這種玉桂銷售的西江水路，決定了粵商成為廣西玉桂行業的的壟斷者。民國期間，在梧州經營桂皮的粵商有20余家，每年運銷香港的桂皮總額高達800萬斤。

我問：“潯江兩岸有成片的玉桂林，剛好又與北回歸線重疊，這有什么關系嗎？”

李所長說：“廣西肉桂，已被國家質檢總局列為地理標志產品，除了歷史原因，更重要的是潯江一線，是國內保存老桂樹最多的地區。這里的玉桂皮厚，色澤光潤，含油率高，藥用和食用都是首選。這么好的玉桂與當地的地理環境有關。其中北回歸線10公里范圍內、海拔300米以下區域為其理想生長地。北回歸線在中國境內有著良好的生態環境，熱力強，日照足。桂平、平南、藤縣一帶，山上擁有肥沃疏松的土質，屬花崗巖風化土，最宜玉桂生長?！?/p>

目前，大量優質玉桂以極低的價格運出廣西，這是很可惜的。另外，一些百年老桂開始有人收藏。在廣西，很多人的辦公桌上放有紅水河的石頭，也有人開始擺放玉桂，或將一塊老玉板掛在墻上裝飾，顯得古拙厚實。既有吉祥貴氣，又能提神醒腦、活血化瘀，最宜偏頭痛者。關于“活血”的功效，李所長講了他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兒時家住農村，很貧窮，每每放學后就餓得慌。當時路邊長有不少肉桂，他想吃樹皮充饑。于是就用小刀切下幾塊肉桂皮放到嘴里咀嚼。不一會，開始流鼻血。這幕情景一直印在他的童年記憶里。

在李所長的辦公室，我參觀了他的鎮所之寶，一塊兩百多年的“玉桂王”。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厚實的玉桂，長170厘米，寬107厘米，厚1.4厘米，重18公斤，這塊玉桂板還不是整塊。李所長講述了他在桂平發現這塊玉桂王的經過。他是從桂平玉桂商販那里買來，可惜未見原樹，目測樹徑達到一米。由于這塊玉桂王含油量高，整個房間里都是玉桂香。

如今，我的書房里除了書香，還有桂香。寫作此文時，窗外月色溶溶，室內玉桂之香輕盈若無。我偶爾抬頭，凝望墻上的那塊老玉桂，不聲不響，卻給落魄索居的我帶來無限的靈感與遐想。

責任編輯 藍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