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銘
摘要:伊利里亞人諸部落在歷史上一直是馬其頓王國西部的威脅,其強大的戰斗力又是馬其頓軍隊的重要補充,長期和馬其頓人的族群通婚使雙方具備一定的親緣,因此伊利里亞地區對馬其頓王國非常重要。羅馬通過兩次伊利里亞戰爭控制了伊利里亞的沿海地帶,腓力五世想要奪取伊利里亞的控制權,卻受限于國力,不愿單獨與羅馬作戰。第二次布匿戰爭初期,迦太基將軍漢尼拔接連取勝,羅馬軍隊深陷本土,基于此,馬其頓出于控制伊利里亞的目的和迦太基在公元前215年組建反羅馬的軍事同盟。
關鍵詞:馬其頓;迦太基;羅馬;伊利里亞
中圖分類號: K125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8)03008306
國內學界對于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的羅馬和迦太基有深入研究,李雅書、楊共樂的《古代羅馬史》,楊俊明、張齊政的《漢尼拔與布匿戰爭》以及王乃新的《漢尼拔戰爭》從戰爭雙方的角度對這場戰爭做了全面的介紹分析,然而戰爭期間馬其頓王國與迦太基結盟這一現象卻沒有引起太多關注。國外學者如著名羅馬史專家蒙森在其《羅馬史》中將第一次馬其頓戰爭看作漢尼拔戰爭的一個組成部分,對于腓力五世的作為進行了嚴厲批評,但沒有從馬其頓的視角去審視同盟問題。俄國學者科瓦略夫在其《古代羅馬史》一書中雖然論述了馬其頓與羅馬因為伊利里亞問題產生了矛盾,卻沒有分析馬其頓為何選擇與迦太基結盟。德國學者克勞斯·布林格曼在《羅馬共和國史》一書中描述了馬其頓與羅馬發生戰爭的過程,也未分析馬其頓結盟的原因。J. M. F. 梅(J. M. F. May)在其文章《馬其頓和伊利里亞(公元前217年—公元前168年)》一文中,注意到了伊利里亞地區和腓力五世西方政策之間的關聯,但欠缺綜合分析。埃利亞斯 J. 比克曼(Elias J. Bickerman)從東方腓尼基的風俗,同時代其他盟約的誓約慣例思考研究,得出結論:馬其頓和迦太基想長期延續彼此的同盟。因此馬其頓王國在第二次布匿戰爭期間與迦太基結盟對抗羅馬的原因值得深思。
公元前229年第一次伊利里亞戰爭爆發,羅馬人擊敗了伊利里亞人的阿狄亞王國女王特塔(Teuta),扶植了原法魯斯(Pharus)和科西拉(Corcyra)的長官德米特里烏斯充當自己的代言人,并且與伊薩、伊庇丹努斯訂立了盟約,還趁機掌握了亞得里亞海的重要海港阿波羅尼亞[1]。通過這次戰爭,羅馬在伊利里亞地區有了立足點,并且限制了伊利里亞人的勢力。但是德米特里烏斯不甘心做羅馬的傀儡,他迅速向馬其頓的安提柯三世靠攏,加入馬其頓一方,與斯巴達的克萊奧門尼三世作戰[2]39,甚至劫掠已屬羅馬的西克拉迪斯群島。公元前219年羅馬派出軍隊將其擊敗,德米特里烏斯逃往馬其頓投奔腓力五世。腓力五世一時間因為與埃托利亞同盟的戰爭而脫不開身,馬其頓和羅馬暫時相安無事。但是當第二次布匿戰爭爆發后,腓力五世注意到羅馬主力被漢尼拔所吸引的事實,隨即終止了與埃托利亞同盟的戰爭,開始準備就伊利里亞地區的歸屬問題與羅馬作戰,在公元前215年因為對抗羅馬的需要同迦太基結成同盟。從馬其頓王國的視角分析結盟舉動,其原因主要可概括為三點。
一、伊利里亞地區對于馬其頓王國的重要性伊利里亞地區主要包括現在的伊庇魯斯、達爾馬提亞、阿爾巴尼亞等地,伊利里亞人諸部落曾在早期擴張過程中占據過馬其頓王國后來的首都佩拉(現Vergina)[3]。希羅多德和修昔底德筆下沒有介紹伊利里亞人的國家,甚至對他們提及甚少,因此可以推斷公元前5世紀他們的行動在歷史上沒有造成很大影響。但從公元前4世紀開始,伊利里亞人及其國家開始頻繁出現于古典作家的記載中,他們深刻地影響了馬其頓王朝的國運。伊利里亞地區對于馬其頓王國的重要性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伊利里亞地區是馬其頓西部領土的門戶
伊利里亞地區位于馬其頓王國西北部,地形多山,資源匱乏,對馬其頓沒有經濟上的價值。生活在此地的伊利里亞人向來看重直接利益[4]281,他們特別積極地參與陸上劫掠和海盜活動。希羅多德在《歷史》中曾提及瑪爾多紐斯所說的神諭是針對伊利里亞人的[5],這表明伊利里亞人入侵希臘很可能遭到慘敗。阿狄亞王國國王阿格隆(公元前250—公元前231年在位)對埃托利亞同盟作戰,劫掠他們的財富,阿格隆去世以后,女王特塔上臺后的第一項舉措就是向私掠船頒發許可證,允許他們劫掠任何船只[6]249。第二次伊利里亞戰爭結束后,控制伊利里亞地區的斯凱爾狄萊達斯更是在一次劫掠中摧毀了西馬其頓[7]94。伊利里亞人如果和馬其頓敵對或被其他勢力所控制,意味著馬其頓在地緣政治上被敵對勢力所包圍,馬其頓西部領土有隨時面臨伊利里亞人入侵和劫掠的危險,因此馬其頓王國控制伊利里亞地區可以起到類似色薩利拱衛馬其頓南部的重要作用。
(二)伊利里亞人戰斗力強,是馬其頓輕裝部隊的可靠補充
修昔底德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明確說伊利里亞人非常善戰,不僅僅馬其頓人害怕,伯拉西達的斯巴達軍隊一樣恐懼[8]427。伊利里亞人配備的主要武器是標槍,無甲無盾[9]18,是非常典型的輕步兵。從歷史上看,伊利里亞人與馬其頓軍隊交鋒多次,馬其頓在腓力二世之前沒有占到任何便宜。公元前7世紀道蘭底人(Taulantini)入侵馬其頓給馬其頓造成了相當大的損害,阿吉烏斯一世使用詐術嚇退了他們的首領加勞魯斯(Galaurus);腓力一世帶兵與伊利里亞人作戰并英年早逝,從而導致他的繼承人埃羅普斯一世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上了前線[10]。公元前383年阿明塔斯二世曾被伊利里亞人趕下王位,后來依靠色薩利人才得以復位[11]。其對馬其頓威脅最大的一次入侵發生在公元前359年。佩迪卡斯三世帶領的馬其頓軍隊大敗于達達尼亞人(伊利里亞諸部落的一支)的軍隊,傷亡4000人,佩迪卡斯三世命喪戰場,馬其頓甚至有了亡國的危險。
因此馬其頓王國常不失時機地將伊利里亞人雇傭到馬其頓軍隊中。伯羅奔尼撒戰爭爆發后伊利里亞人曾受馬其頓的佩迪卡斯二世雇傭參與馬其頓對林科斯(Lyncus)的戰爭[8]425,腓力二世整頓軍隊擊敗達達尼亞人后從控制地區招募了大量土著,亞歷山大三世進行東征的部隊中有3000伊利里亞人[9]46。伊利里亞地區從此成為馬其頓一個重要的雇傭兵源地,伊利里亞人能有效加強馬其頓輕裝部隊的投射力量,彌補其兵力的不足,使馬其頓能更從容地應對北方高盧人、派奧尼亞人的入侵和南方希臘的兩大城邦同盟。
(三)馬其頓王國有統治伊利里亞地區的親緣基礎
伊利里亞人雖然常年侵擾馬其頓,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雙方單純互為仇敵,實際雙方歷史上有特殊的親緣關系。馬其頓王國早期還沒有將上下馬其頓統一的時候,林科斯(Lyncus)、奧勒斯蒂斯(Orestis)這樣位于上馬其頓的小勢力和伊利里亞存在著族群之間的通婚[4]282。哈蒙德同樣推測林科斯和伊利里亞人可能對阿波羅尼亞和伊庇丹努斯的殖民提供了幫助[12]14。這種通婚關系長期存在,以至于在馬其頓的統治階層中有顯而易見的伊利里亞血統。關于腓力二世的外公希拉斯(Sirras)是否是伊利里亞人這一問題,雖然學界仍然有爭議,但確定無疑的是他具有伊利里亞血統;同樣有學者認為腓力二世的母親歐律狄克二世算是伊利里亞人[4]286。腓力二世在擊敗巴迪利斯之后,娶了他的女兒伊利里亞公主奧妲塔(Audata)[12]214。安提柯王朝建立后也注重和伊利里亞人維持友好關系,德米特里烏斯二世和阿格隆共同應對埃托利亞同盟的擴張,法魯斯的德米特里烏斯投靠安提柯三世。這種統治階層間良好的親緣關系對馬其頓控制伊利里亞是一種優勢,若馬其頓可以維持親馬其頓派人物在伊利里亞的統治地位,則意味著馬其頓可以間接控制這一地區。
第一次伊利里亞戰爭后羅馬對特塔的處置雖然維護了自己的利益,但對馬其頓而言這是非常危險的信號。這意味著一旦馬其頓與羅馬陷入沖突,自己的西部領土時刻受到威脅;可雇傭的士兵數減少則必然導致國家軍事實力的下降。只是安提柯三世能力出眾,出兵干涉希臘內亂,成功控制了阿卡亞同盟。此時實際控制伊利里亞的法魯斯的德米特里烏斯又默許安提柯三世襲擊達爾馬提亞沿海城市,站在馬其頓一邊與斯巴達作戰,因此在這個時候馬其頓和羅馬沒有沖突的必要。但第二次伊利里亞戰爭后,安提柯三世已經去世,德米特里烏斯被羅馬逐出,狄爾凱萊達斯反復無常不受控制,種種不利于馬其頓的因素使馬其頓王國對于伊利里亞地區的影響迅速下降,腓力五世毫無疑問會因為伊利里亞地區的控制問題與羅馬大打出手。
二、馬其頓實力的衰退和腓力五世的西方戰略繼業者戰爭之后,馬其頓王國的實力與腓力二世、亞歷山大在位時已不可同日而語。其衰退具體表現為:
(一)戰爭連綿不斷,勢力范圍不斷萎縮
安提柯二世統治初期能在部分希臘城市維持其影響,如科林斯、雅典、阿爾戈斯、麥加拉、西錫昂等,以此確保對南部希臘的控制。但到了公元前3世紀50年代,一系列事件嚴重沖擊了馬其頓在希臘的地位。公元前251年,西錫昂的阿拉圖斯崛起解放了西錫昂,并加入阿卡亞同盟;公元前250年,科林斯的亞歷山大宣布從馬其頓獨立,科林斯和卡爾基斯脫離出馬其頓王的控制,優卑亞同盟得以重建[13];隨后馬其頓雖然試圖重奪科林斯,但僅占據兩年,又于公元前243年被阿拉圖斯率領阿卡亞同盟夜襲趕出(1)。公元前228年,曾經臣服于馬其頓的城邦如阿爾戈斯、赫爾米昂和弗琉斯加入了阿卡亞同盟,馬其頓在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勢力不復存在[14]。與此同時,埃托利亞同盟控制了色薩利的大部分地區,雅典恢復了自由。公元前224年馬其頓王國重新控制阿卡亞同盟之后,卻又在公元前220年卷入了與埃托利亞同盟的同盟戰爭(The Social War)。亞歷山大在東征出發前能聚集4倍于其父親在公元前359年招募的軍隊,原因在于公元前334年馬其頓的領土比公元前359年時大了兩倍多,人口出生率也比腓力二世時代要高[15]87。相較之下,腓力二世即位公元前30年馬其頓王國在延續不斷的戰爭中喪城失地,幾乎毫無獲利,空費錢糧。
(二)財政收入下降,軍隊實力不足
馬其頓王國的軍隊主要由兩部分構成,其一為本土公民,其二為雇傭兵,財政收入決定了軍隊的規模。腓力二世拿下潘該戊斯山的金礦,每年收入增加一千多塔蘭特(3),奠定了馬其頓擴張的經濟基礎[16];亞歷山大東征獲得的巨額財富不僅讓他可以將色薩利騎兵和同盟士兵的酬金盡數付清,還讓他在入侵印度前可以集中約60000的馬其頓士兵,重新招募65000的雇傭軍,幾乎所有可被雇傭的希臘人全部在其部隊之中[17]。根據哈蒙德的估計,亞歷山大送回安菲波利斯和佩拉的金銀使馬其頓在18年間鑄幣量有1300萬四德拉克馬(Tetradrachm)[15]91,而在德米特里烏斯二世統治時期潘該戊斯山的金銀礦未見枯竭(2),馬其頓卻只鑄造了銅幣[18]。公元前220年左右,馬其頓王國一年土地稅僅有200多塔蘭特,而在克萊奧門尼戰爭中阿卡亞同盟僅麥加洛波利斯一個城市就擁有6000塔蘭特以上的財富[6]393。不足的財力嚴重制約了馬其頓的軍隊數量,即便是馬其頓控制了阿卡亞同盟,在與埃托利亞同盟的同盟戰爭中馬其頓所動用的兵力也極為有限,戰爭開始階段腓力五世的部隊共有1萬名方陣步兵,5000名輕盾兵和800騎兵,這些士兵全部是馬其頓人,沒有雇傭兵存在[2]393。事實上整個希臘化時代馬其頓沒有一次性投入6萬人以上規模的軍事行動,羅馬在坎尼一役的陣亡人數都遠多于馬其頓的常備軍。馬其頓的海軍實力弱小,腓力沒有戰艦[19],阿卡亞同盟的戰船不過10艘,已是希臘本土最強海軍,無法與任何勢力爭奪制海權。綜上所述,馬其頓王國在這個時候已然不具備單獨與羅馬作戰的實力。
由于西馬其頓在伊利里亞人的騷擾劫掠下有眾多城市反叛,腓力平叛的同時決定立即對狄爾凱萊達斯宣戰,其最終目的在于讓羅馬同意以符合馬其頓利益的條件來安排伊利里亞事務[20],顯然伊利里亞才是腓力五世真正謀求控制的地域。伊利里亞人本身不具備與馬其頓全面對抗的實力,如何迫使羅馬妥協、退出伊利里亞便成了腓力五世西方戰略的重點。
他迫切希望在伊利里亞沿岸占據一個穩定的出海口,方便跨越亞得里亞海登陸亞平寧,最初他把目標定為了阿波羅尼亞。公元前216年進軍的受挫受到了蒙森的強烈批評,他認為腓力五世應勇于突破羅馬艦隊進行登陸嘗試,但制海權不在馬其頓手中是客觀事實,腓力五世艦隊的船是較小的槳帆戰艦(Galley),羅馬艦隊由五列槳戰船(Quinquereme)組成,腓力五世在沒有確切情報的情況下撤退是理智的選擇。公元前214年,腓力又一次嘗試了海上進攻,被羅馬夜襲而不得不燒掉艦隊從陸地撤退[21],這同樣是制海權喪失的惡果。羅馬占據阿波羅尼亞和戴拉奇烏姆(Dyrrhachium),確保了對歐龍灣和從阿克洛克拉尼奧海角(Acroceraunian promontory)到安布拉西亞灣的控制[22],在塔蘭托還留有長期警備海岸的艦隊,因此直到公元前213年占領利蘇斯,馬其頓才獲得了一個能夠威脅羅馬本土的港口。連續的失利讓羅馬在伊利里亞的據點守備固若金湯,腓力五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拿下羅馬控制的城市,若想取得勝利,他只有進攻亞平寧半島這一種選擇。在自己海軍無力的情況下,腓力五世不得不指望海軍實力強大的盟友輔助其完成對羅馬的施壓,迦太基是海軍強國,并且已經與羅馬開戰,完全有可能為腓力五世登陸亞平寧半島的戰略提供支持,這為雙方達成同盟增加了一層保障。
三、對長期同盟的需求
馬其頓王國的王權與希臘城邦城市主權間的斗爭一直未能平息,雖然在亞歷山大治下希臘人和馬其頓人一度共同對波斯征戰,但這只是在實際利益誘惑下的暫時聯合,即便如此,這種聯合也十分脆弱。公元前331年高加米拉之戰還未打響之時,斯巴達國王阿基斯三世便聯合部分城邦進行反馬其頓戰爭,被安提帕特所鎮壓;亞歷山大去世之后,雅典聯合部分城邦發動的拉米亞戰爭依然失敗;安提帕特深知埃托利亞同盟的威脅,于公元前321年向其進攻。因此在混亂的繼業者戰爭中,為了緩和希臘人對馬其頓人的敵對情緒,爭取他們的支持,安提柯一世提出了“所有希臘人都是自由的”這一口號[23]。安提柯二世向希臘的民主傳統妥協暫時取得了對南部希臘的控制權,卻也無法消除希臘人內心對于馬其頓人的抵觸,在他統治時期埃托利亞同盟基本延續了其中立政策,領土卻持續擴張并深入色薩利;阿卡亞同盟在阿拉圖斯的領導下崛起,驅逐了馬其頓在伯羅奔尼撒半島勢力。希臘城邦根深蒂固的反馬其頓情結使以馬其頓為核心的任何城邦同盟都不具備長期存在的基礎,同盟內部的成員隨時會因自身利益而背叛馬其頓。
馬其頓的北方不時會面臨野蠻人入侵,歷史上馬其頓人與派奧尼亞人、高盧人多次交戰,雖然阿格里安部落在亞歷山大東征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繼業者戰爭后衰落的馬其頓無法確保對派奧尼亞人的穩定控制,因此馬其頓軍隊中的派奧尼亞人漸漸消失了。另外托勒密王朝因為在希臘和小亞細亞地區勢力范圍廣大而對馬其頓王國有很深的敵意,公元前241—公元前202年,達達尼爾海峽和色雷斯海岸的大部分地區甚至馬其頓范圍內的阿布德拉都在托勒密的統治之下[24]。在公元前3世紀后半期馬其頓所參與的戰爭中,普遍存在托勒密給予馬其頓敵人的資金支持現象,為了維護自己的海上利益和勢力范圍,托勒密王朝不能容忍馬其頓能夠統領整個希臘地區。塞琉古王國可以稱得上是馬其頓王國在東部的天然盟友,然而在公元前3世紀20年代左右,這個龐大帝國的內部存在諸多問題:公元前223年,塞琉古三世在與帕加馬的戰爭中死于謀殺,18歲的安條克三世匆匆即位,帝國權力執掌于首相赫米亞斯之手;公元前221年米底總督莫倫和波西斯總督亞歷山大反叛;統領帝國小亞細亞軍隊的阿凱夫斯也因帕加馬戰爭的結束和赫米亞斯的陷害而宣布獨立[25]。安條克三世的主要精力用于鎮壓國內反叛勢力和與托勒密王朝的敘利亞戰爭,塞琉古王國自顧不暇,暫時無力顧及歐洲事務。
基于糟糕的地緣政治現狀,馬其頓王國迫切需要一個國力強大,而核心利益又不會與己方發生沖突的長期盟友。環顧當時的地中海世界,敢于與羅馬作戰而又與馬其頓沒有核心利益沖突的強國僅剩迦太基,除了公元前307年馬其頓將軍奧菲拉斯為了幫助敘拉古而與迦太基發生過沖突之外,兩國之間沒有任何戰爭。迦太基本土遠在非洲,重視商業和殖民,雖然曾經力圖東擴,但與昔蘭尼加達成和解之后全力經營其西地中海的霸權,西班牙、西西里島和意大利才是迦太基在意和必須掌握的戰略重點。安提柯馬其頓自建立以來一直以亞歷山大帝國的統治者自居[26],其戰略重心在希臘和東方的亞洲,受實力限制,無力向西大規模擴張,雙方基本沒有直接兵刃相向的可能。
波里比阿《通史》第7卷第9章1-17節和李維《羅馬建城以來的歷史》第23卷33章10-12節敘述了迦太基和馬其頓聯盟條約的主要內容,聯盟條約有幾點特殊之處:首先,同盟條約鮮明地體現了雙方地位的不平等,布林克曼在其著作中就指出腓力并沒有被視為平等盟友[7]104。盟約條款中漢尼拔對迦太基人的稱謂顯得高高在上,迦太基的義務和責任要大于馬其頓。最關鍵的一點在于同盟與羅馬的作戰以迦太基為核心,迦太基要求馬其頓根據迦太基的決定和需要提供各種支持,對于馬其頓在戰爭中的需求卻沒有任何表述,因此迦太基在盟約中的地位要高于馬其頓。其次,雙方明確了同盟條約不僅針對羅馬有效,其他與迦太基或馬其頓發生戰爭的勢力若不是另一方的盟友,雙方就必須共同應敵。再次,同盟條約體現了雙方對于地中海世界秩序的構想。戰爭結束后,整個意大利(包括羅馬)和所有戰利品全歸于迦太基和漢尼拔,而羅馬在伊利里亞地區的勢力必須撤出,這實際上意味著雙方以亞得里亞海為界劃分了勢力范圍。最后,這份條約沒有對可能的違約者施加詛咒。條約文本是以誓約(oath)的形式被記錄下來的,而任何誓約在本質上是針對偽誓的自我詛咒[27],因此詛咒是誓約的必要條件。詛咒的意義在于促使締約雙方因為畏懼超自然力量的懲罰而遵守誓約,并非著意于對違約者的懲罰,對傳統誓約的背離反映了雙方建立長久伙伴關系的意圖。
腓力五世執政時希臘化世界政治局勢動蕩、戰爭頻仍,有鑒于此,馬其頓王國期望找到長期穩定的盟友也是外交上應付亂世的合理策略,迦太基在此時最為合適,雙方順其自然結成同盟。
四、結語
伊利里亞地區對于馬其頓王國的國防價值特別突出,其地理位置決定了它能起到拱衛馬其頓西部領土的作用,伊利里亞人強大的作戰能力又為馬其頓的軍隊提供了重要的人力補充,長久的族群通婚也使得民族矛盾較弱,馬其頓王國控制伊利里亞地區顯然符合其長久利益。然而嚴峻的現實是馬其頓王國控制領土不斷縮減,軍事實力嚴重下降,單靠本國力量已不足以支持腓力五世的國家戰略。勢力不斷增強的羅馬控制了伊利里亞沿海地區后,腓力五世不得不考慮針對羅馬的戰爭以驅逐羅馬。恰逢此時,迦太基與羅馬的第二次布匿戰爭爆發,漢尼拔在最初連戰連勝,羅馬遭受重創,一時無暇顧及伊利里亞的守備。因此從馬其頓王國的國家利益出發去審視同盟問題,公元前215年雙方結盟不是因為漢尼拔孤立包圍羅馬的大戰略吸引了馬其頓王國,而是馬其頓王國對盟友的迫切需求,這一需求必然而且只能由迦太基回應。
注釋:
(1)關于奪城的過程普魯塔克在《阿拉圖斯傳》第18-22節進行了詳細的敘述。
(2)斯特拉波《地理學》第7卷殘篇34記載潘該戊斯山脈有很多金銀礦,腓立比的金礦數量多,質量好,顯然在他所處時代這里仍然在出產金銀。
(3)塔蘭特是古希臘的貨幣單位,1塔蘭特在古代算是一筆相當大的財富,亞歷山大時期1塔蘭特=60米納=1500四德拉克馬=6000德拉克馬,馬其頓軍隊中的騎兵一天至少需要2德拉克馬的薪俸,步兵可以更便宜,因此理論上講1塔蘭特1天內最多可以雇傭3000名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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