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示國人，不忘國恥

王姝晴

耿風泉是個傻貨，人家給他幾百萬買他的收藏他不賣，現在居然用那些收藏讓人免費參觀，真是捧著金碗守清貧。照這樣下去，他一家老少遲早得喝西北風！... .

——這是我在親朋好友聚會中，常常聽到的議論。雖然這話說說也就過去，可沒有過去的是我對耿風泉的好奇。抽個時間我去參觀了他的展覽館，于是明白：當所有的繁華和享受成為眾生追求，耿風泉遵循父親的軍人教誨，毅然投身軍營，演繹出又一代無怨無悔的付出，并最終將槍桿再傳給兒子，用軍人的標準宣布全家活著的價值：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強大和昌盛，用抗戰時期的實物歷史，宣傳紅色文化教育，用實際行動警示國人“勿忘國恥，強我國防”！

耿風泉抗戰紅色展覽館

我站在“國家記憶”的文化墻前，看著上方的“耿風泉抗戰紅色展覽館”字樣，心里想象耿風泉的身軀肯定魁梧高大，但沒想到的是，來接我的耿風泉卻個子不高、身材瘦弱。于是我笑說：“耿老師，我對你特別好奇。”

耿風泉也笑：“人們都說我傻。”

陌生的距離一下拉近。可沒想到的是，跟著他走進展覽館的時候，又讓我深感意外。這是個普通的農家小院，一道籬笆墻將院落分成東西兩半，西邊是路，東邊是一個長方形的木板展架。一進屋，迎面看到的是桌子上一幅雕像“毛主席揮手之間”，主席像身后還擺著一個挎著手槍的戰士。軍號、地雷等一些武器散亂在桌子上……

這就是他的展覽館？這跟我想象的真是大相徑庭。也許耿風泉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說，收藏品都在西屋，跟我來。就在我將要走進西屋的時候，門頭的橫幅“勿忘國恥，強我國防”一下映入眼簾。我想，這就是耿風泉建立展覽館的初衷吧，所以不管人們如何褒貶他，他都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西屋的收藏品零亂地擁擠在一個個破舊的展架上。我順著中間的一個長桌子轉看，生銹的日本軍刀、斑駁的鋼盔、望遠鏡、戰事簡報、防毒面具、土地雷、石地雷、鐵地雷、軍號、公文包……殘酷的戰爭遺留下了無法磨滅的證據，它們看似靜靜地躺在展架上，但件件都在訴說著冰冷而殘酷的往昔。

我問耿風泉怎么想到收藏這些戰爭證據的，他說，這是他父親的教誨，老人家久經沙場，對戰爭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恨。所以為了教育人們牢記歷史，他收藏起了戰爭紀念品，而他，只是將父親的遺志傳承下去。如今展覽館的收藏品距今已有70年之久，人們早已忘記了流離失所的戰爭年代，為了教育后人不忘鄉愁，記住太行山區人民英勇的抗戰歷史，耿風泉把他的收藏對外開放展覽，用實物進行愛國主義抗戰的紅色教育。

這就是人們口里的耿風泉，這就是耿風泉的抗戰紅色收藏館！耿風泉不傻，他不是抱著金碗守清貧，而是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業，他的事業對祖國、對人民、對后代有著深遠的影響和歷史教育。

榜樣的力量

耿風泉心里有個英雄，他就是父親耿蘭田。耿蘭田是個軍人，他的軍旅生涯在戰爭的硝煙中完成。

1938年，日寇侵略擴張到輝縣。15歲的耿蘭田被抓去修工事，非人的折磨讓他時刻想逃出魔爪。同被抓來修工事的人告訴他，太行山里有一支抗日部隊，要能逃出去咱們就去投奔他們殺鬼子！一天深夜，他成功逃脫直奔太行山而去。這一去，他成了敵后武工隊的一員殺敵干將；這一去，他的生涯里就有了軍人的輝煌。解放戰爭中，他參加過延安保衛戰；寧夏戰役中，他把解放軍的軍歌唱響；新中國成立后，抗美援朝他跨過了鴨綠江……

耿風泉曾問父親，打仗時，你害怕嗎？耿蘭田說：“當敵人拿著刺刀向你捅來時，你不打死他，他就會打死你，哪兒顧上害怕？”

耿蘭田的肚子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那是日本軍官舉刀向他攔腰砍來的結果。肚皮開裂時，憑借一命換一命的憤怒，耿蘭田硬是在將要倒下的一刻用扁擔將敵人的頭顱砸得腦漿崩裂，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了后方醫院。耿風泉疑惑，人家打仗都拿槍，你怎么拿的是扁擔？

父親說：“當時我是炊事員，沒有槍呀。再說了，那時部隊武器短缺，前線的槍支還不夠，我們炊事班哪兒會配槍？”這就是當年的戰爭，革命前輩以“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的樂觀豪情，硬是赤手空拳打出了一個窮人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所以耿風泉一說起家史，總以父親為傲！

抗美援朝結束后，耿蘭田回到了家鄉。但作為軍人，一個從戰場上死里逃生能活著回到家的軍人，他時刻忘記不了戰爭的殘酷。為了讓自己也讓后人記住戰爭，他生出了收集戰爭武器的念頭。他要讓人們記住日本鬼子曾血腥地侵略、殺戮過我們的同胞，我們的同胞也曾奮起反抗，用生命和鮮血捍衛了我們國家的土地。就在這樣的信念支撐下，他開始了收集戰爭證據的漫長之路。

耿風泉記得，每取回來一件兵器，父親總是心思沉重，看了又看，嘆了又嘆。看著父親奇怪的表情，耿風泉納悶，喜歡的兵器到手了，父親為啥還唉聲嘆氣？可耿蘭田說：看到這些兵器，他就想起了死難的戰友們。如果他們還活著……說到這兒，耿蘭田就眼里噙淚，低下頭不說了。

耿蘭田的戰友們也常幫他搞戰爭收藏。每次去戰友家取收藏品，耿蘭田都帶著年幼的耿風泉。耿風泉記得，父親和戰友一見面，常常是握著手久久不肯放下，接下來的話從中午說到晚上，晚上說不完，戰友索性就來和父親同睡接著說。

“他們都說的什么？”我好奇。

“他們說的都是打仗，這個戰場上那個戰友犧牲了，那個戰場上這個戰友不在了。那個戰場打的苦，這個戰場打的順。懷念這個，想念那個，有時說著說著，兩個人竟哭得說不出話來。那時候我還小，一見他們哭總是嚇得倦縮一團。現在想想，那時的父親與其說是到戰友家去取兵器還不如說是他想念戰友了。父親曾對我說，收集的戰爭證據就是他不在了，我們也得保存好，因為這是有教育意義的。所以，我佩服父親，敬重父親。雖然父親故去了，但我要以父親為榜樣，不惜一切地收藏日本的侵略證據，警示后人不忘國恥！”

沿著父親走過的路接受軍訓

耿風泉的父親經歷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戰場，所以他深有體會地對耿風泉說：要想使自己的國家強大，平時就得練就一支鋼鐵部隊，等你長大了，我送你當兵去！

就是父親的這句承諾，耿風泉于1983年10月如愿以償地應征入伍。他覺得當兵光榮，他覺得當兵很酷，所以他要感受父親當兵吃過的苦，他要去走父親當兵走過的路。但沒想到，軍訓枯燥，沒情沒調，一抬膀一踢腿千百遍的練習讓他有點力不從心。就在他后悔來當兵的時候，耳邊時常會響起父親的叮囑：“你是個軍人的后代，到部隊后一定要聽首長的話，好好訓練，當個有出息的好兵，別給我丟臉。要知道，訓練再苦，也沒有在戰場上苦。不管有多大的困難，你也要堅持，絕對不能給我當逃兵！”

父親是他心里的英雄，父親的話他不能不聽。耿風泉暗暗發誓：我一定要以父親為榜樣，苦練殺敵本領，當個有出息的兵為家爭光！

耿風泉所在的訓練基地駐扎在河北省一個偏僻的地方。那兒的冬天奇冷無比，蔬菜只能放到幾十米深的地窖里過冬。有次往地窖里放白菜，戰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往地窖里下。班長問：“誰敢先下？”.耿風泉自告奮勇：“我敢。”.說著他就坐進窖口，雙手撐著窖壁左一腳右一腳地下移到了幾十米深的地窖里。有了他的帶動，戰友們個個爭先恐后，不一會兒就把一車白菜下到地窖擺好。

初冬，營區里的樹葉落得滿地都是，耿風泉一有空閑就去打掃。值班如此，不值班也如此，這成了他的習慣。冬天的時候，部隊取暖靠火墻，火爐需要一天24個小時不停地燒。為了保持室內恒溫，耿風泉常常在半夜起來及時添炭，有時添炭遲了火熄滅，他就尋找柴禾再生火。不僅如此，他還主動抹桌、修板凳，一時間，他成了營區人人喜愛的小兵。

由于耿風泉心中有部隊，所以他做事雖平凡，卻感動了首長和戰友。新兵訓練結束后，全連一百多人，僅有的兩個嘉獎其中之一就給了耿風泉。喜報報到家里，父親耿蘭田連連叫好，他說：“我沒有看錯小風泉，他沒有給我丟臉。好樣的，好樣的！”

耿風泉的優秀表現，贏得了領導的賞識，讓他當了一個人人羨慕的雷達兵。夏天的雷達站，像個悶熱的集裝箱，他們在蒸籠一樣的工作環境中集訓，又在陌生的過程中摸索。每個動作認認真真，每個動作反反復復。操作中一絲不茍，學理論銘記在心。有一次訓練，正當耿風泉和戰友們一起固定雷達站時，沒想到，液壓臂突然傾斜，如果它倒下，就會損壞這昂貴的稀有財產。來不及細想，耿風泉跑前一步就把液壓臂托起，一直挺到戰友們固定安裝，他才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還有一次登車，戰友上車后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結果他的右手被擠得血肉模糊，瞬間沒有了知覺。班長見他受傷，急忙用自己的手絹給他包扎并立即送往師部醫院。傷口很長，醫生為他縫了數針后雖然吃飯、洗臉都是用左手，但他輕傷不下火線，仍然集訓在雷達站。一年后，他不但又得到了嘉獎，還榮升副班長并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艱難的收藏之路

1987年，在部隊度過四個年頭后的耿風泉退伍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當起了父親收藏的左膀右臂。但此時，收藏品身價漲高，比如開始時3元、2元就能買到的地雷，在他復員后，已經漲到了5元甚至10元之多。5元錢、10元錢，雖不是天文數字，但對于一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家庭來說，若要長久地為這些戰爭證據買單，就不是那么輕松了。耿風泉回家后沒有外來收入，賴依生存的就是幾畝薄田，有時囊中羞澀，為了一個武器欲走還留地如一個孩子似的直想哭。值得慶幸的是，耿風泉娶了一個和他同心同德的賢妻，為了能讓耿風泉買到更多的紀念品，妻子到娘家借錢開了一家店鋪。從賣襪子開始滾雪球，漸漸增加到秋衣和睡衣。掙來的錢雖不多，卻能讓耿風泉買到心愛的抗戰收藏品，這是妻子最值得欣慰的。

有一次，耿風泉遇到了要價不菲的日軍銅煙盒，身上卻只有寥寥的幾塊錢，面對賣家的高昂要價，耿風泉想起了妻子正在進貨途中，能不能讓她改日進貨先把這個銅煙盒買了呢？他試著撥通了妻子電話，沒想到，妻子二話沒說就返回來給他送錢。耿風泉非常感動，可感動之余，卻拿不出什么來報答，他在心里愧疚地想，等到將來，將來一定……可將來是什么呢？將來，他和父親用妻子掙來的更多錢買來了更多的戰爭紀念品……

當自行車替代雙腳走路的時候，耿風泉看到別人騎著自行車從后邊將他超越，又遠遠地把他丟在后面，風塵仆仆的他就想，我要是能有一輛自行車多好？可在當時，家里的錢都用到了抗戰的收藏上，再張口和妻子要錢買自行車，那妻子還得賣多少東西才能掙來呀。買車要錢，可看車不要錢，每當有人騎著自行車從他家門口經過，他就直勾勾地看到好遠。妻子看出他的心事，不聲不響中，她又到自己娘家給他借了300元錢塞到了他手里。看著這300元錢，耿風泉仿佛看到了自己正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跑在收藏之路上，多興奮、多激動啊，可就在他帶上錢站在自行車行的柜臺前時，眼前卻出現了好幾種原來想買卻買不起的收藏品。店家說：票開好了，交錢吧。他卻說，不好意思，我不要了。說完一溜煙跑走了。

妻子站在門外等著看他騎回來的新自行車，可沒想到，他推回來的卻是一個銹跡斑斑的舊自行車。透過朦朧的雙眼，妻子的淚不停下流。她感動，感動自己嫁了一個軍人，一個真正的軍人！

軍人的魂是和武器連在一起的，軍人的魂也是為他人而生的。所以，盡管能有一時的享受資本，他都盡可能地用軍人的情懷來應用，包括自己的妻子。結婚多年了，耿風泉沒有想起為妻子買個喜愛的首飾或者是為她買一件相中的衣服和鞋襪。但盡管心里委曲，妻子卻沒有埋怨過耿風泉，而是更加理解和支持他的收藏工作。

耿風泉和妻子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孩子們都很優秀地考進了大學。耳濡目染父親的艱辛收藏，孩子們不僅和母親一樣沒有抱怨過父親，反而還用勤工儉學的錢節省下來支援父親買收藏。尤其是二兒子，大學畢業后沒有參加工作，而是接過了家中兩代軍人的接力棒，走進軍營，光榮地成了中央警衛團的一名中級士官。

耿風泉五十多歲了，盡管摩托代替了自行車，電車又淘汰了摩托，但他卻還是騎著一輛破舊自行車。我問他騎過多少輛自行車，耿風泉想了想，笑笑說：“那就多了，估計一百輛不怕數。有的騎壞了，有的是扔在山上的，有的是物件太大自行車馱不走而遺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