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分手

石開

不出所料，老爸老媽旅行歸來后，老媽在電話里跟我大吐苦水，數落她丈夫種種令人難以忍受之處，順帶又發了一回誓，再也不跟老頭子一起出去了。這誓言，兩年前一次旅行后，我媽就發過。悠悠兩載過去，傷疤也好得差不多，也忘了疼了。這次施施然出去，又怒發沖冠地回來，想必又得要小兩年才能恢復。

幸好他們年紀也大了，互相倚賴了一輩子，沒有別的出路，也只好在數落、發誓、好了傷疤忘了疼中循環了。年輕人就不一樣。據說每年大長假小長假中熱熱鬧鬧的旅行結束，都會迎來一個分手小高潮，簡直跟星期一綜合征、跟天要下雨一樣，無法避免。

日語里干脆有個詞專門用來形容這種狀況，叫成田分手。源自日本東京的成田機場，很多情侶或新婚夫婦旅行歸來，落地那一刻，緣分也走到了盡頭，直接就在機場分手，從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了。因此這種因旅行導致鬧掰的分手方式，就叫成田分手。

旅行可以用來檢驗真愛，似乎一直是我們默默信奉的愛情法則。據說這個觀點的原始版出自《圍城》。小說里，錢鐘書認為新婚蜜月這一習俗是不合理的，情侶應該在婚前結伴旅行一次，再決定是否結婚，他借趙辛楣之口說：“結婚以后的蜜月旅行是次序顛倒的，應該先同旅行一個月，一個月舟車仆仆以后，雙方還沒有彼此看破，彼此厭惡，還沒有吵嘴翻臉，還要維持原來的婚約，這種夫婦保證不會離婚。”在他看來，旅行就是一塊試金石，可以直接檢驗一段關系的匹配度。

旅行不僅檢驗真愛、真朋友，還可以修復誤入迷途的關系，可以妙手回春拯救一段瀕臨絕境的關系，甚或旅行本身，也可以制造很多美麗的邂逅和美麗邂逅之后的爛尾……當然，旅行也可以用來殺死真愛，比如電影《革命之路》的悲劇。Frank和April這對夫婦，郊區洋房，兒女雙全，已經過上了許多中國人都羨慕的中產階級的生活，卻一天到晚夢想著去巴黎。在他們的想象里，巴黎就是“詩和遠方”，一旦去了這個遠方，日常生活中的“茍且”也就自動解決了。

愛情本來就復雜，人性亦如此，但若幻想用一場華麗的旅行來檢驗真愛，來解決人生的困境，方式是不是太簡單了？我倒覺得，當那些每天都想殺死對方五十次的旅行結束，回到日常生活中，這種劫后余生的小確幸也許更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