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林
我們經常講“禮儀”,其實“禮”和“儀”是不一樣的。《左傳》中記載,魯昭公是個素質很差的人。他小時候父親過世,這邊在辦喪事,他卻穿著白色的喪服滿地打滾,臟得一塌糊涂,周圍的人都覺得他長大了難有成就,如果繼位掌握朝政,必有禍亂。魯昭公繼位后,有一年出訪晉國。從山東到山西,路途遙遠,交通不便,外賓風塵仆仆,坐馬車經受長途顛簸方能到達。中國古代的外事活動非常講究,一國得到通報得知另一國的國君要來,就派官員在郊區的賓館門口等待,安排他們下榻、進行慰勞等,這禮節叫“郊勞”。外賓休息后的第二天或第三天,開始拜訪東道主的國君、卿大夫,隨行的外交使團成員則要跟自己相應的部門進行互訪。等到訪問結束,臨走時,東道主要盡地主之誼,要“贈賄”。贈是贈送,賄指錢物,因為一個龐大的使節團回程需要很多的費用支出,所以給予一些經濟上的支持,這叫“贈賄”。“贈賄”是整個外交活動的最后一個禮節,“郊勞”則是第一個禮節。
魯昭公出訪晉國,從“郊勞”到“贈賄”,這一套冗長的儀式中,沒一處失禮,很不容易。晉侯非常感慨地對大夫女叔齊說,魯侯“不亦善于禮乎”?意即,魯昭公不就是一位擅長于禮的人嗎?女叔齊卻說:“魯侯焉知禮!”他懂什么禮!“是儀也,不可謂禮?!彼龅牟贿^是一套表面的儀式,但是不能叫作“禮”,因為“禮”有一個更本質、更核心的內容,那就是“德”。
“禮”是什么呢?女叔齊說:“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對一個諸侯來說,祖宗傳下來的社稷要能守得住,推行的政策要人性化,老百姓不會離鄉背井、流離失所,這才是國君之禮的核心??墒侨缃竦聂攪?,“政令在家”,這個家不是指家庭,古代天子有天下,諸侯有國,大夫有家,當時魯國的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三分公室,把國有資產瓜分,把魯昭公架空了。面對這種“政令在家”的局面,魯昭公“不能取也”,沒有足夠的德性去制止。
“有子家羈,弗能用也。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于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于禮,不亦遠乎?”魯國有個賢德之人叫子家羈,很有本事,也許能幫助扭轉局面,可是魯昭公不用他,卻用一些奸佞之人。與大國結盟,魯昭公總想偷奸耍滑,與那些小國相處總是借機凌虐。一個國君做到這個份上,大難就要臨頭了,他還不知問題出在哪里。禮的根本是要把國家、社稷、江山守住,把國家治好,但是他從早到晚研究、練習禮儀動作,這有何用?說他擅長于禮,不是差得太遠了嗎?“儀”不等于“禮”,把儀式做得再漂亮,如果沒有內在的德性,便稱不上“禮”。女叔齊的這一番話,令晉國人大為贊嘆,認為他才是真懂禮的人。
現在社會上有很多機構都在倡導推行禮儀,但到底推行的是“禮”還是“儀”?比如要大家學會微笑,有些機關要求微笑服務。可是微笑沒有標準,怎么辦?有人就說西方人微笑時露出八顆牙齒,這竟成了量化標準。其實,笑是發自內心的,是心聲。至于笑時露不露牙齒、露幾顆,并不重要,只要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就能打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