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老兵尹吉先，玩知乎的“網紅”

他15歲入伍，當過司號員和火炮觀測員，79歲開始“觸網”，如今擁有十幾萬粉絲。

尹吉先86歲了，卻每天早中晚各一次，要悶在屋子里上兩個小時的網。老伴兒一遍一遍喊吃飯，他就是不肯起來。坐的時間久了，尹吉先的屁股起了瘡。左臂因為一直支在電腦桌上，關節位置磨出一塊褐色的老繭。

在網絡問答社區知乎上，這位老爺子擁躉無數，成為年輕人追捧的"網紅"。他在個人簡介里這樣描述自己：“是參加過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的84歲老兵。”實際上，這個年齡是兩年前的，他一直沒來得及改。順著頁面再往下看，有一串長長的統計數據，“點贊、感謝、收藏”，數字每天都在上漲。

“一共有164313位網友關注您，文章和回答累計獲得了388330個贊?！苯邮懿稍L時，記者把最新的數據念了出來，尹吉先伸長脖子聽著，臉上的皺紋隨著表情擠到了一起。聽完他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原來有這么多人看我啊”。

知乎來了個老爺子

打仗時會有人用戰友的尸體擋子彈嗎？“有，朝鮮戰場上敵人的機槍子彈向我打過來，我就用戰友的尸體擋過。運動戰一分鐘要換好幾個地方，時刻要找安全的位置隱蔽，沒有的話只能用尸體擋一下?！币雀鶕约旱慕洑v實話實說，毫不諱言，這條回答最終得到6025位網友點贊。

很多人想知道“上過戰場是怎樣一種體驗”，尹吉先寫道：“上了戰場槍炮一響就忘了死，只顧得上隱蔽自己打敵人。你要是不先打死他，他就要打死你?！本W友們對沖鋒不了解，他曬出一張士兵扎堆向前沖的影視照片：“沖鋒打仗要是真這樣，敵人拿機槍一突突，我們沖多少人得死多少人?！庇腥丝赐昕谷疹}材的電視劇，好奇“士兵臥倒后炮彈是不是真就打不到人了”，尹吉先作了解釋：

“臥倒并不能躲避炮彈，但能減少沖擊波和彈片對人的傷害”。有些問題更為直接：“你殺過幾個敵人？”尹吉先絲毫不作夸張：“沒直接殺過，我是指揮火炮間接消滅敵人，具體數字沒法統計，也可能沒有?！?/p>

在知乎上走紅后，尹吉先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提問。他最喜歡回答有關戰爭的問題，因為是他親身經歷過的，“沒有摻半點假”。1947年，15歲的他進入部隊，從此給自己定下要求：“絕不向別人提供錯誤的信息?！苯夥艖馉帟r期，他是司號員，負責向整支隊伍傳達號令；朝鮮戰場上，他是火炮觀測員，炮口朝什么方向、調成什么角度， 全靠他在前方校準。

在朝鮮戰場上，尹吉先歷盡險情，能活下來是幸運，但也離不開在戰場上的經驗。尹吉先發現，敵軍在對某片區域進行火力覆蓋時，炮彈很少會落到同一個位置。根據這個規律，只要炮彈一炸開，他立馬頂著土塊碎石沖到旁邊的彈坑，就這樣躲過不少爆炸點。

有一次，尹吉先被派去執行任務。他跑得太急，不小心滑倒掉進了山溝，一轉身發現旁邊有兩只大腳，嚇得他“頭發都直了”，趕緊滾出好幾米遠。意識到對方只有一個人后，他掏出手榴彈沖了過去，慌得連拉繩都忘了拽出來。對面高他大半頭的美國兵看到手榴彈，嘴里喊著“No、No、No”，尹吉先很輕易地俘虜了他。事后他倒覺得奇怪：為什么美國兵就不反抗呢？他心想， 要是自己被威脅，就是死也要同歸于盡，“堅決不做俘虜”。

尹吉先所在的炮連最早約有120名戰士，回國之后還能聯系上的，只剩下兩三位。究竟有多少人犧牲、多少人失蹤，很難統計清楚。作為幸存者，尹吉先至今沒有退場。他來到學校講革命故事， 去外省看望生活困難的老戰友，后來又把“戰場”轉移到了互聯網上。

在網上“保家衛國”

尹吉先是個“精神上的年輕人”。握住鼠標、敲擊鍵盤，尹吉先就能穿越到另外一個世界。在那里，年齡上的代溝可以輕易地跨越。他和素未謀面的網友成了忘年交，抑或是思想的對立者——為了說服對方言辭激烈地去爭辯。

2009年，尹吉先的兒子無意中看到香港的一檔節目在討論抗美援朝，其中有個觀點是“這場仗打錯了”。尹吉先聽說后心里堵了氣：“我們付出那么多，九死一生才換來祖國的和平發展，憑什么你說打錯就打錯了？”他心里一萬個不答應， 卻又找不著人說理去。

尹吉先以前也聽到過類似的說法，但從沒去辯駁。這件事后，他改變了想法：活著回來的戰友本來就沒幾個，在世的人只會越來越少，自己作為親歷者，有責任去把那段歷史記錄下來?？紤]到紙質書在傳播上的局限性，他決定停下手頭正在寫的回憶錄，轉戰年輕人聚集的網絡社區。

對于老年人來說，學習上網并不是件容易事。要想上網，先得學會打字。而參軍之前，尹吉先只上過3年小學。別說認多少字，那時候的他連一些生活常識都不懂。走在路上看到頭頂明晃晃的月亮，他心里奇怪：“怎么我走月亮也跟著走呢？”他以為大地像一個方方正正的房子，總有走到頭的時候。

從朝鮮回來后，尹吉先在軍校里補習了文化，才算把常用字基本認全。但電腦打字最簡單的是拼音輸入法，他壓根兒沒學過。怎么辦？尹吉先開始想法子。有一天溜達到幼兒園旁邊，他發現垃圾桶里扔著一張舊的兒童拼音表，趕緊從里面扒拉出來，拿回家跟著上面念：“啊喔鵝，衣烏魚……”家人勸他：“這么大年紀了，出去玩玩不好嗎？搞這些東西干什么！”尹吉先不理他們， 繼續按計劃學習。學拼音的同時，他又拿出2000 多塊錢，托兒子買了臺電腦。一到不會操作的時候， 他就拿起手機問兒子。“電話轟炸”半年下來，尹吉先總算學會了用拼音打字。2010年，他在網上發布了第一篇文章。

到接目前為止，他總共發布了300多篇博文，其中多半是關于戰爭的。寫得多了，尹吉先開始有計劃地去分類：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中國歷史、國際評論……起初文章根本沒幾個人看。過了一段時間，閱讀量慢慢多了起來。有網友開始留言互動，尹吉先挑著回答幾句。再后來，一位熟悉的網友把他邀請到了知乎上， 關注他的人更多了。

網友們很少能接觸到經歷過多次戰爭的老兵，好不容易碰見他這樣一個會玩知乎的老爺子，很快就拋出各式各樣的問題。而除了戰爭話題，小到生活中的一個現象，大到著名的歷史事件，尹吉先總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看法分享給網友。

有信仰的“萌老頭”

談到信仰時，尹吉先自豪地回答：“共產主義?！彼趯诶镉脙善恼陆忉屃俗约簽槭裁磽碜o共產黨?！包h帶領人民擺脫了戰爭和饑餓”，在他看來就是最重要的原因。1950年，尹吉先成為一名正式的共產黨員，從此堅持“人民利益至上”。

而生活中，尹吉先雖然活得簡單通透，卻對新事物永遠充滿興趣。除了寫文章答題之外，尹吉先還會做圖剪視頻。他每個月定期到老年大學學習會聲會影，Photoshop則是之前就已經學會了。他做的那些圖字體鮮艷，畫面因為簡單直接而有種電影鏡頭穿幫的感覺。美感雖然不太有， 好在說明效果達到了。網友們每次看到他的圖都笑個不停，稱呼老爺子為“靈魂P圖師”。面對前來采訪的記者，尹吉先也總是喜歡跟人介紹他的那些練手作：外出旅游時拍的照，他把自己的位置換到了山頂，又在游客旁邊P上了“快看”兩個字，好像自己真的引來圍觀；看到安倍晉三對著奧巴馬點頭哈腰，他也會惡搞一番。

微信、QQ，尹吉先也都會用，他還有自己的騰訊視頻賬號。碰到有意思的事，老爺子總要記錄下來，做成視頻短片存到網上，沒事的時候就翻出來看看。

“觸網”8年來，老兵尹吉先不僅沒有掉隊， 他還稱自己“趕上了新時代”，活得更快樂了。

（摘自《環球人物》2018年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