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末路狂花》中的女性覺醒

⊙黃 敏［仲愷農業工程學院，廣州 510225］

一、引言

自第一次女權主義運動爆發之后，不管是生活中還是工作上，女性都越來越注重追求同男性平等的權利，市場上涌現出很多女性主義主題的影視作品，雷德利·斯科特 (Ridley Scott) 執導的電影《末路狂花》就是其中之一①。該電影的英文片名是Thelma & Louise，顯然這是一部以兩位女性塞爾瑪和路易絲的經歷為主線的電影，一改之前公路電影都是以男性為主角的刻板印象。影片中，作為家庭主婦的塞爾瑪唯唯諾諾，一直對丈夫言聽計從、低眉順眼；她的好閨蜜路易絲是一家餐廳的服務員，堅強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柔弱的心，因為過去一段難以啟齒的經歷，她對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特別敏感。為了給枯燥的生活添點色彩，兩人相約周末一起出游散心。酒吧小憩的插曲改變了她們的命運，一場再平常不過的散心之旅居然演變成亡命之旅；兩個人的女性意識逐漸覺醒，最終走上了以生命為代價反抗父權壓迫、追求自由的道路。

這部作品塑造的女性形象顛覆了女性是男性附屬的傳統觀念，可以說是女性主義理論的一個文化上的實踐。作為西方女權主義的領軍人物，西蒙娜·德·波伏娃曾在她的代表作即西方女權主義的理論經典《第二性》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在父權文明里，他是主體，而她則是他者。②這種男女不平等性可追溯到創世紀，夏娃不是和亞當同時創造出來的，她不是用創造亞當時用的泥土也不是用別的物質造出來的，她是用亞當的“一根多余的肋骨”做成的。③她連出世都不是獨立的，上帝不是因一時沖動為了她自己而造出了她；上帝之所以創造她，純粹是為了讓她給亞當做伴，使亞當免于孤獨，她的存在目的在于他。女人分散在男人中間，沒有自己的歷史，沒有自然的團結，她們也沒有像其他被壓迫的群體那樣聯合起來，女人被吸引到與男人的一種不平衡的關系中。最后，波伏娃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是后天造就的，是整個文明構建了女性在社會的表現形象。因此，只有打破父權制，女性才可能擺脫物化，才能實現真正的自由。

二、無所不在的父權壓迫——四個事件

（一）男人對女人的束縛和漠不關心

塞爾瑪的丈夫專制、暴躁，從未關心過自己的妻子塞爾瑪，他是歧視、物化女性的典型代表。影片中，塞爾瑪要履行她作為妻子的職責，每天催促丈夫起床上班，為其系表鏈、做早餐，盡心照料他的起居。她連大聲說話都會遭到丈夫呵斥，更別說“擅自”跟朋友出去玩。因此，當和路易絲說到出游的事情時，塞爾瑪趕緊壓低聲音說她還沒征求她丈夫的同意，她甚至連向丈夫開口的勇氣都沒有，數次欲言又止。路易絲的反問令人深思：“他是你丈夫還是你父親？”在丈夫面前唯唯諾諾的塞爾瑪和真實的她簡直判若兩人。這是因為男女之間的相處，甚至是夫妻之間，由于男性總是強加于女性某種要求，諸如貞節、順從等，束縛了她的本性，導致她在丈夫面前，只能偽裝，力求無限地貼近對方想象中的自己；而和女友在一起，她本性不受束縛，可以原原本本地坦率表現自己。④不僅如此，塞爾瑪的丈夫還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男人，他就想讓塞爾瑪一直待在家里，甚至都不要有自己的朋友，連塞爾瑪唯一的朋友路易絲在她丈夫眼中都是個神經病。表面上，婚姻使她成為家里的主人，但也使她受男人的奴役，她成了男人的附庸，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她必須夫唱婦隨，依附于她丈夫的世界。易卜生的代表作《玩偶之家》中刻畫的女主人公娜拉也控訴過她的丈夫：“跟你在一塊兒，事情都由你安排。你愛什么我也愛什么，或者假裝愛什么——”丈夫絕不僅僅滿足于成為她的顧問和導師，他還要發號施令，他要扮演主子。⑤一夜情之后，塞爾瑪容光煥發地告訴路易絲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閨房的樂趣。由此可見，在那么長的夫妻生活中，她一直是被剝奪性快感的。婚姻扼殺了女性的性沖動，努力使其規范化，目的是迎合丈夫的性高潮乃至性沖動。

槍殺事件發生后，身陷囹圄的塞爾瑪凌晨四點撥通家里的電話，幻想著能從丈夫那里獲得些許的安慰，結果卻讓人沮喪和寒心，家里并沒有人接聽電話。后來，她終于和她丈夫通上電話，可并沒有等到想象中的任何關心話語，得到的滿是斥責、要求和命令。電話那頭的他沉迷于電視上的球賽，沒心思也沒耐心聽塞爾瑪說什么，一接通電話就質問塞爾瑪去哪里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和自己天天生活在一起這么久的妻子竟然比不上電視上一場足球賽。不僅如此，當塞爾瑪告訴他明晚就回去，他用命令的口氣，要求她必須當晚回來，壓根不關心自己妻子是否遇到什么難處。對他而言，妻子只是照顧自己飲食起居的保姆、生兒育女的工具，而不是一個和他一樣也有喜怒哀樂、偶爾也需要關心和寵愛的人。直到這個時候，塞爾瑪才對自己的丈夫徹底死心，決定和朋友一起逃亡。自己這么多年來，對丈夫照顧有加，處處忍讓，換來的卻是漠不關心甚至訓斥和辱罵；在掛電話前，塞爾瑪的一句“去你的吧”是她對這么多年情感付出的一種發泄。丈夫的專制和冷漠致使塞爾瑪對父權社會的道德倫理產生動搖。

（二）男人對女人的不尊重

出游途中，她們來到一間酒吧放松，一個名為哈倫的男人假借出去透氣的借口，把喝多的塞爾瑪帶到停車場，試圖強暴內心單純卻又明艷動人的塞爾瑪。在強奸犯的眼里，女性只是自己的玩物，因此，他可以在遭到明確拒絕后，利用自己體能的優勢，對其掌摑用強，無視塞爾瑪的苦苦哀求和泣不成聲。男性借助自己在生物學上的優勢，把性解讀為男性狂歡、女性服從，確定自己作為唯一的主權主體的地位。女人在性沖動中一直處于被動客體的地位，男人處于支配地位，女人被降到物的等級，她只是他發泄性欲的一個工具，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個體。不僅如此，她也被物化成為一件男人展示自己尊嚴的物體，男人通過展示對自己女人的徹底占有和絕對控制，來樹立自己的男人形象，以此滿足男人的社會虛榮心。因此，一夜情之后，J.D.挑釁地對迎面而來的塞爾瑪丈夫說“我喜歡你的老婆”⑥時，塞爾瑪的丈夫頓時暴跳如雷，因為自己的女人出軌，男人認為這是對自己名譽的一種污損，自己的男子氣概和作為男人的權威受到挑戰和置疑，自尊受到傷害，這是無法容忍的。

女人被物化成男人展示自己男子氣概的性工具的同時，也體現了男人對女人的輕蔑。從人類最初時起，他就沒有把她當成和他一樣的人，男人不接受她，認為她有他者的一面，因此他只能成為她的壓迫者。⑦男人從根本上藐視女人。因此，男人認為，她沒什么好怕的，即便她手里拿著槍；這就是為什么甚至在路易絲的槍口下，哈倫也沒有顯示出懼怕之感，言語仍然輕薄，充滿挑釁，“婊子，我該不顧一切強奸她”，這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

槍殺事件發生后，單純的塞爾瑪提議去警察局報警，讓警察給她們做主。早年受過男性制定的法律的不公待遇的路易絲卻不以為然，她知道法律并不會站在她們這一邊的：一方面，事發前塞爾瑪一晚上都在和哈倫熱舞，大家都會認為發生性關系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沒有人會相信竟然還有只想和你喝酒跳舞卻不想有性關系的天真女人；另一方面，強奸未遂，所以沒有身體上的證據，因此沒有人會相信她們是出于自衛殺人的。塞爾瑪的一句“法律是古怪的東西，不是嗎?”尖銳地指出了男性制定的法律的諸多問題。他們缺乏對女性的理解和尊重。歷史表明，男人一向握有全部的具體權利，制定、編纂和實施法律的人都是男人，而女人被視作他者，她從未實施過自己的法律，男人既是法官又是訴訟當事人。⑧大部分的警察都是男人，為了維護他們男人自己的利益，他們袒護男人，缺乏公正。而且，在法律執行過程中，人們缺少對被視作他者的女人的關愛和尊重。作為被性侵的一名女人，對簿公堂時不僅要有勇氣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描述自己被性侵的可怕經歷，還要做好對方訴訟律師的人身攻擊的準備；可在很多男人眼里，看到的不全是膽魄和膽識，更多的是對丈夫的不忠，這在父權文明被認為是放蕩的、不道德的。于是，男人時不時就會投來異樣的目光，在其背后指指點點，甚至還會有居心叵測之人說她是咎由自取。整個父權社會都缺少對女性的尊重和贊賞。

（三）男人對女人的不信任

在接到路易絲的求救電話之后，路易絲的男朋友帶著她所需要的錢，飛越兩個州驚喜現身。乍一看，他似乎真的不錯，解救路易絲于危難之中。然而，隨著故事的展開，我們得知他跨州過來看他的女朋友的真實原因卻是，他懷疑路易絲有別人了。路易絲明確告訴他“不是這么回事”，他仍然堅持懷疑，甚至掀桌子、摔東西。一直到路易絲掉頭準備離開時候，他才拿出戒指，向路易絲求婚，而求婚的理由并不是他愛她，而是不想失去她，擔心她一去不回。這種求婚的理由也頗有意思。因此，我們可以看出男人不僅不信任女人，懷疑女人，而且他們還有很強的占有欲，他們對待女人就像對待自己的物品。為了確保自己能夠擁有路易絲，才以婚姻許諾。路易絲和塞爾瑪對父權社會愈加失望。

（四）男人的不可信

打破塞爾瑪對男人世界最后一點幻想的是她們在路上遇到的一位長相帥氣卻無惡不作的男人喬迪的騙財騙色。喬迪是塞爾瑪和路易絲在逃亡路上幫助的一位搭便車乘客。他似乎很真誠，甚至告訴塞爾瑪他是一名搶劫犯的真實身份，還和塞爾瑪分享自己如何搶劫的成功經驗，單純的塞爾瑪放下心里的戒備，對他全心全意，并告訴他她們計劃中的墨西哥逃亡之旅。第二天，塞爾瑪興高采烈地和路易絲分享自己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性高潮的經歷，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一個關心、疼愛自己的人。可現實卻很殘酷，她們悲痛地發現自己用來逃命的錢已經都被喬迪卷走了，這對塞爾瑪和路易絲無疑是當頭一棒！喬迪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他靠著自身的魅力利用女人的單純善良四處坑蒙拐騙，他還利用女人的身體來滿足男人的虛榮心。塞爾瑪徹底清醒了，男人從來沒有平等地看待過她們，他們的每一次親近都是有目的的。以前，她還幻想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人，只是自己丈夫不好；這一次，她那僅存的對男人世界的一點幻想徹底幻滅了，隨著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她和男人的感情糾纏。

三、覺醒和反抗

上述四個方面——男人的束縛和漠不關心、男人的不尊重、男人的不信任和男人的不可信——讓路易絲和塞爾瑪意識到男性并沒有把她們當成和他們的一樣的人，雖然數量上來說，地球上男人和女人數量差不多一樣。⑨她們認識到，如果想在社會上被當成一個獨立完整的人對待，她們必須堅強、果敢，從備受壓抑欺凌的自我中解放出來。因此，為了捍衛自己的權利，她們頑強對抗任何阻擋她們追求自由平等的人或物。為了再次籌集逃亡所需經費，她們搶劫了一家商店；她們把給她們開超速罰單并發現她們是通緝犯的公路警察鎖在車后備廂，并搶走了彈藥；面對那個猥瑣的油罐車司機的屢不悔改，她們一起開槍燒掉了油罐車，并以勝利者的姿態、昂揚的氣勢驅車而去。兩個原本規規矩矩、從未越雷池半步的守法公民被迫成為負罪在逃的通緝犯。最后油罐車燃燒的熊熊烈火象征了壓制女人的父權的毀滅。

四、結語

嚴格的父權制下，一方面，女人只能扮演他者的角色，女人被視為他者，她的位置始終由男人決定；另一方面，男人當然知道，他們需要女人，他們希望過一種有規律的性生活，并能有后代，所有這些都證明女人的不可或缺性。所以女人在社會上也被給予了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但是前提是她的一言一行必須符合現有的男性秩序；一旦她膽敢質疑、挑戰或逾越這個秩序，男人就不惜一切代價毀滅她們。正如電影最后，他們出動了所有的警力，甚至直升機，就是為了追捕兩個原本雖備受欺凌卻一直安守本分的女人。影片最后定格在她們驅車飛出懸崖所畫出的優美弧線上，象征著她們終于如鳥兒般自由飛翔了。

① 羅雪晴：《解讀〈末路狂花〉的自由主義女性主義》，《學自由談》2009年，第10期。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法〕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鐵柱譯，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0頁，第10—11頁，第479頁，第530頁，第23頁，第88頁，第17頁，第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