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舟筆談》的海盜史料價值

⊙楊躍赟［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 寧波 315211］

《瀛舟筆談》為清朝文人阮亨所作。阮亨（1783—1859），字梅叔，為清朝文人阮元從弟。阮亨一生作品頗多，所撰駢體文、古近體詩、詞錄、詩話、傳奇、隨筆、雜記等共11種36卷，匯為《春草堂叢書》刊行，還有《珠湖草堂詩鈔》《琴言集》《珠湖草堂筆記》等；所輯校有《七經孟子考文并補遺》《廣陵名勝圖》《皋亭唱和集》《淮海英靈續集》《廣陵詩事補》等。

《瀛舟筆談》一書，成于嘉慶癸酉年（1820），全書共有12卷，記述的是阮亨隨族兄阮元入浙擔任幕僚期間的一些詩話和隨筆。關于書名中“瀛舟”二字的由來，書中已有解釋。“嘉慶四年冬，余兄由禮部侍郎奉命出撫浙江，時浙東海寇頗劇。五年始少戢，兄于所居西廂池上葺屋三楹，題曰瀛舟。”①時錢塘人，書畫家、篆刻家陳鴻壽曾為作跋，跋云：“瀛洲仙客，舊領清班，橫海將軍，新修戰艦，橫茲水榭，如坐樓船，志在澄清銘蒲幾席云爾。”②阮元撫浙初期，正值嘉慶年間東南沿海海盜問題比較嚴重的時候。阮元將其所居水榭題為“瀛舟”，其目的是時刻提醒自己的使命，而阮亨作為阮元的幕僚，在阮元任浙江巡撫期間，將當時的浙江海盜情形進行了一個較為詳細的記錄。因此在《瀛舟筆談》的前三卷中，記載了大量的海盜史料，其中不少史料對于后人研究嘉慶年間的海盜問題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其一，《瀛舟筆談》對嘉慶年間浙江海盜問題的概況有一個詳細的記載。嘉慶初期，東南海疆不穩，海盜成為困擾清廷的一個難題，而浙江的海盜問題又是整個東南沿海海盜問題的一個重點。《瀛舟筆談》記載，嘉慶年間在浙江沿海盤踞著多股海盜勢力，并且書中對活動在浙江的海盜勢力劃分得十分清楚，既有國外海盜勢力——安南夷匪，又有外省海盜勢力——廣東艇匪、福建海盜，加上本地的浙江土盜，形成了一個錯綜復雜的局面。其中卷一輯錄了阮元的《瀛舟書記序》，志其緣起。據書中所載，浙江洋面的海盜形勢大致可以分為幾個時期。首先是浙東海盜的興起時期，書中將浙江海盜問題產生的原因最早追溯到乾隆五十一年（1876）的林爽文叛亂，使得閩省海盜“始識徑路而窺浙”③，遂有了嘉慶元年（1796）閩匪李發枝引艇匪入浙，加上浙江土盜依附，形成了以安南艇匪為首的海盜集團。其次是艇匪的覆滅與浙江土盜勢力的瓦解，阮元撫浙之后，采取了一系列打擊海盜的行動，打擊了安南夷匪勢力和浙江的土盜勢力。最后是蔡牽海盜集團的興衰，在“神風蕩寇”事件發生之后，安南夷匪和廣東艇匪損失慘重，退出了浙江洋面，浙江土盜勢力也遭到重大打擊，蔡牽幫乘機發展壯大，成為閩浙洋面的海盜集團，后蔡牽遭到閩浙兩省的聯合剿殺，嘉慶年間的海盜問題終于告一段落。《瀛舟筆談》的這些記載，能夠為學者研究嘉慶年間浙江海盜問題概況時提供幫助。

其二，《瀛舟筆談》在對一些海盜幫派的介紹上，彌補了其他史料的不足。比如在浙江土盜幫派的記載上尤為詳盡，給后人研究當時浙江海盜幫派的情況提供了有力的依據。諸如箬黃幫、鳳尾幫、補網幫、賣油幫、烏鴉船等，書中對各幫盜首、盜船數量、活動情況都有詳略不等的介紹，這在其他史料中是比較罕見的。以鳳尾幫為例，各種史料中對鳳尾幫的來源地記載不同，導致了學界至今對于鳳尾幫應屬浙盜或是閩盜依舊沒有定論。《瀛舟筆談》關于鳳尾幫的記載，無疑為鳳尾幫歸屬地的判定提供了一個新的有力證據。另外，書中對鳳尾幫的發展軌跡以及歷任盜首也有所提及。

在《瀛舟筆談》的海盜史料中，關于海盜蔡牽的內容也有著重要價值。《瀛舟筆談》主要記載的是蔡牽海盜集團在浙江洋面的活動，包括從閩洋竄入浙洋的時間、在浙洋出沒的地點和船只數量、在浙洋進行的活動、與浙江水師作戰的情況、離開浙洋的時間，等等。以上種種記載，相比阮元弟子張等所編的《雷塘庵主弟子記》內容上更加完整，時間上更加連續。特別是書中對于蔡牽幫出現在浙江洋面，到成為閩浙洋面的第一大海盜幫，直至最終滅亡，都有一個完整的記載。《瀛舟筆談》對于蔡牽幫勢力的記載，已經具體到船只數量，借此也可了解到不同時期蔡牽海盜集團的發展情況。此外，書中還記述了蔡牽海盜集團在江蘇洋面和臺灣洋面的活動，特別是在臺灣洋面的活動，涉及的地點包括鹿耳門、鹿仔港、鳳山縣、東港，這些都是之后嘉慶十年（1805）蔡牽攻打臺灣行動中到達的地點，這些史料皆可作為蔡牽的臺灣經驗來進行研究。總而言之，《瀛舟筆談》中有關蔡牽的海盜史料，無論是對于蔡牽的人物研究抑或是對于蔡牽海盜集團的研究，都是一個有力的支撐。

其三，《瀛舟筆談》記錄了阮元剿捕海盜的行動。在卷二、卷三的洋程日記當中，阮亨對阮元的剿捕行動進行了一個全方位的記載。一者阮元為浙江巡撫，二者阮元又為阮亨族兄，阮亨為其幕僚，不難推知阮亨能夠直接接觸到剿捕海盜事宜的第一手信息，因而在洋程日記中，抄錄了大量阮元剿捕海盜的奏折。比如《報獲盜匪情形摺》④《報匪艇遇颶壞船官兵擒獲多盜摺》⑤《報獲土盜江文五等摺》⑥《報艇匪南竄防捕土盜事宜摺》⑦等報獲剿捕艇匪和浙江土盜情形的奏折，再如《三鎮兵船剿獲洋盜摺》⑧《海洋緝匪情形摺》⑨《督剿蔡牽摺》⑩《防捕蔡牽情形摺》?等專門記錄剿捕蔡牽情形的奏折，這些都是了解當時剿捕海盜情形最有力的證據。

其四，《瀛舟筆談》收錄了一些關于頌揚浙江當時剿捕海盜的詩文、碑記等。如阮亨自作：“報績勤籌海，棲棲六月詩。鷹揚軍震日，蟻賊膽寒時。刀洗鯨鯢血，風飄虎豹旗。學書吾稚弱，未及仗戈隨。”?阮元的《贈李西巖總鎮》：“儒將威名定不虛，風濤千里鎮儲胥。海天飛親撾鼓，夜月揚帆坐讀書。造得戈船浮木梯，筑成京觀掣鯨魚。封侯自有黃金印，射石將軍恐未如。”?李長庚的《和中丞見贈原》：“開府推心若谷虛，要將民物納華胥。風清海外除奸蠹，令肅軍中畏簡書。報國自應親矢石，酬知未盡掃鯨魚。庸疏何幸叨青眼，媲美前賢愧不如。”?李長庚是當時浙江定海鎮的水師總兵（后升為浙江水師提督），所率水師是剿捕海盜的主力，前期負責剿捕艇匪和浙江土盜，后期主要負責剿捕蔡牽。從二人互動的詩文中也可體會到當時浙江一文一武，一陸一海，通力合作剿捕海盜的佳話。與阮亨同為幕僚的朱為弼、吳文溥、孫韶也有寄懷之作，一并被收入《瀛舟筆談》之中。此外，《瀛舟筆談》中對于爆發于嘉慶五年的“神風蕩寇”一事，記載也頗為豐富。嘉慶五年（1800）五月，安南夷匪泊于臺州府太平縣松門鎮黃沙宮，閩浙海盜依附而來，盜船共計百余只。六月二十二日夜海上颶風突起，“夷艇及鳳尾幫盜船數百只沉沒甚多”?。焦循所撰《神風蕩寇記》和孫星衍所撰《重修臺州府松門山天后宮龍王堂碑記》主要記敘了“神風蕩寇”的經過。其中焦循所撰《神風蕩寇記》一篇，對“神風蕩寇”前浙江剿捕海盜的背景、措施等均有詳盡的介紹。除此，另有徐熊飛的《毀海寇鑄岳墓鐵佞人詩》一篇，詩甚奇偉。

其五，《瀛舟筆談》提到了大量沿海的島嶼和地點，具有重要的海盜歷史遺存價值。據書中所寫，這些地點多為海盜經常出沒的地點，或是海盜與奸民交易物資的地點，或是海盜的老巢。如浙江的寧波漁山島、姚家浦、霞浦，舟山的普陀山、六橫島，臺州的三門縣，溫州的平陽，都曾是海盜劫掠、交易的“盜”。其中臺州市三門縣蛇蟠島上的海盜村如今已經發展成為旅游景區。此外，書中還提到蔡牽的巢穴在福建“瑤山”一帶，“瑤山”即崳山島，古稱“福瑤列島”，意為福地、美玉，如今也已經作為海島景觀被開發為風景區。《瀛舟筆談》中的這些海盜史料，必能為這些歷史遺存增色不少。

見于文人筆記中的海盜史料，一般來說是比較分散的。諸如《六亭文選》《嘯亭雜錄》《郎潛紀聞》等，只有一則或幾則史料提及海盜，像《瀛舟筆談》這樣，有專門幾卷記述海盜內容的是比較罕見的。而且，書中所有海盜史料類型豐富，不僅有作者的筆記，亦有奏折、詩文、碑記等。加之阮亨的特殊身份，作為幕僚參與到阮元剿捕海盜的過程中去，史料的可信度比較高。因此，《瀛舟筆談》作為海盜史料來講，是非常具有研究價值和借鑒意義的。對于研究嘉慶年間浙江海盜問題，甚至嘉慶年間的海盜問題，這些海盜史料都有十分重要的參考價值。

①②③??? 〔清〕阮亨：《瀛舟筆談》卷一，嘉慶二十五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第1頁a面，第1頁a面，第6頁a面，第12頁b面，第12頁b面，第13頁a面。

④⑤⑥⑦⑧⑨⑩?? 〔清〕阮亨：《瀛舟筆談》卷二，嘉慶二十五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第10頁a面，第6頁a面，第3頁b面，第2頁a面，第16頁b面，第19頁b面，第21頁b面，第29頁b面，第5頁b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