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 房

遙遠的時光里，女孩家的閨房大多是高高地矗立在閣樓上的，而閣樓又是嚴嚴實實地掩映在街道或院落的深處的。閨房一般都是小小的，小小的閨房似乎就適宜住著嫩蕊初綻、眉清目秀的女孩家。十六七歲的女孩家往往就開始有了細密的心事，于是，小小的閨房里就裝滿了女孩家幸福的夢想。若是有清風偶然吹動了窗子，吱呀的聲音就會驚起了女孩家的無邊遐想，她會驀然四顧，看看是否有人看見她粉紅色的心事。

在古代，女孩家的閨房是不許男人隨便進去的，因此，對于男人來說，閨房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春天，女孩踏青歸來，抿著嘴回到自己的閨房，想著在踏青的途中遇到的那個少年郎的模樣，女孩會在靜夜里推窗遠眺，月光入懷，晚風入懷，莽撞得像一只闖進來的小羊羔，撩撥得女孩的心中忐忑而羞澀。晚風輕叩簾櫳，夜漸深，星漸稀，夜色沉靜，小小的閨房里有芬芳的花香和草香。這是春天最好的夜，最易入夢，也最易失眠。

細雨瀟瀟的日子里，雨聲敲打著鳥雀般膽怯的灰色屋瓦，雨聲激起了一片輕煙霧嵐，閨房里的女孩獨自坐在窗前，攬著一懷落寞的愁緒。落寞也是強說愁的，猶如杯里的清茶，舒展的葉子沉下去又浮起，輕漾著淡淡的清香。

閨房里的女孩飲茶也是輕含淺愁的，仿佛是水墨的山水畫，云山霧罩一般的不可言說。等女孩有朝一日走出了閨房，成了一個美婦人，她含愁帶怨的心緒就會變成五彩斑斕的油畫，等她兒女繞于膝下，柴米油鹽過日子的歲月，就不會再有閨房女孩的綺恨和哀愁了。

冬天，閨房里生著炭火爐子，暖暖的，卻嗆得女孩掩著帕子微微地咳嗽。下雪了，薄薄的瓦上雪，如霜，如一層脂粉。女孩偶爾打開閨房的窗花，看到淡妝的世界里，有了一隊迎親的人正迎向鄰家。原來，鄰家的女兒要出閨了。出閨也叫出閣，就是閨房里的女孩要出嫁了。閨房里的女孩時常夢想著掩在花布簾里看見自己喜歡的男子拿著玫瑰花在等她。閨房永遠是適宜牽惹閑愁的，女孩夢想中的那個男子在做什么呢？他在他的老家啟程了嗎？他的老家在哪里呢？老家又有什么人？女孩在閨房里的懷想也是很詩意的，因為她不了解也不認識自己夢想中的那個男子，那個男子像雨天里朦朧著的一個山影，是黃昏時的一片云，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的，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隱隱地覺得，他就是她出閨時要相依一生的夫婿。只是，這一切又將如何？又能怎樣呢？

起風的時候，女孩打開了閨房的窗子，微風吹進來，使樸素的花布簾輕輕擺動，綺如恬夢的花朵靜靜地散著香氣，女孩的梳妝臺上的脂粉也散著香氣，幾本詩詞的集子也散著香氣。閨房里的氣息，純粹女孩一個人的氣息，有著甜媚的調子，那是讓人只能在特殊的場景特殊的音樂氛圍才能入夢的一個念想。

閨房是一代代的女孩傳下來的，閨房里的女孩永遠在刺繡著描畫出的圖案，密密的針線，密密的心事。或者，古方更像是小小的的道場，女孩在里面苦心經營著她的三步彈丸之地，有些佛法無邊的，那個年輕俊朗的書生便穩妥地罩在了她命運的道場里，她施了魔法，一雙腳即使趟過車馬冰河，也無法躲過女孩家的弱水眼波。

“青春正二八，生長在貧家。綠窗春寂靜，空負貌如花。”這是古人寫菱花銅鏡的詩句。菱花銅鏡就是閨房里的女孩家平日梳妝用的鏡子。這幾句詩是寫懷春的閨房女子初懷的情思。妙齡少女自然有一番女兒家的心事，而古書中描寫的閨房中的女孩多半是自戀的，在她愛上一個人以前，她先迷戀的人是自己，她最好的閨房知己就是她的鏡子。西漢年間，人們就開始用銅鏡作為男女愛情的信物，取心心相印之意。生前互相贈送，朝夕相伴，死后隨之埋入墓中，以表達生死不渝的情意。

閨房里的女孩往往都有一頭美麗的頭發，稱之為“青絲”。“青絲纓絡結齊眉，可可年華十五時，窺面已知儂未嫁，鬢邊猶見發雙垂。”這首《竹枝詞》寫的就是閨房里女孩的青絲。青絲是古代閨房里的女孩的感情的載體，一縷青絲就是一縷情絲，總是要以所愛的男子為寄托，猶如纏綿的藤蘿依附于挺拔的喬木。古人筆記中描寫的愛情故事中，處處可見閨房里的女孩家以秀發相贈、以身心相許的場景，而這些故事大都以男子的始亂終棄而結束。當閨房里的女孩剪下一縷青絲當作信物贈給自己的情人時，她不知道那絲絲縷縷的青絲最終纏住的只是自己。

閨房里的女孩要梳理自己的青絲，這就需要梳子。梳子是閨房里必備的物品。梳子使頭發潔凈無塵、絲絲通順。

閨房里的女孩還有粉盒，里面盛放著裝扮用的脂粉。《戰國策》中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閨房里的女孩家很注重裝扮，就是為了把自己最美麗的容顏展示給自己喜歡的人看。

手帕也是古代閨房里的女孩家必備的一種私人物品，它通常被疊成同心方勝掖在臂釧里。手帕是女孩體己而溫暖的貼身之物，古代閨房里的女孩結拜金蘭的姐妹稱為“手帕交”。在手帕的一角綴上圓環其余三角從中穿過，稱為“穿心合”，里面裝著的就是女孩家的美麗心事。《紅樓夢》第二十四回中，寫到了癡女兒小紅遺帕惹相思，最終成就了一段情緣。一塊小小的手帕傳遞了無限多的情感。唐朝有人寫詩道：“囊裹真香誰見竊，絞綃滴淚染成紅。殷勤遺下輕綃意，好與情郎懷袖中。”寫的就是和手帕相關的情事。貞順自守、寂寞無聲古老時光里，手帕承載了閨房里女孩家心中綿長的相思和離愁，和山一程水一程的默默等待。

思緒悠悠的時刻，閨房里的女孩家喜歡一個人站在窗前，就像她把閨房的房頂給頂起來了，支起了方方的一塊木格子的薄板。窗外有細碎的花在無聲綻放，思緒落下來就成雨了，蒙起一縷縷的煙，情思噴薄欲涌。又是一年了，閨房里的女孩家又長了一歲了，家養的貓躍上窗臺，靜靜相守、默然相對的剎那，貓與她都又長了一歲。那個曾經在踏青途中遇到的少年到了向她提親的年齡了嗎？

少年聽歌歌樓上，時光是一株自開自落的植物，風吹雨打去的，是一茬又一茬的青春。閨房是有情有調的，適宜于女孩家悄然寄夢。女孩家也下樓、出閨房，卻時時有掉鞋的怯意，她的小繡花鞋又輕又軟。她一手扶梯，一手拈著衣袂，向著有鳥語花香的地方奔去。那個男子就站在門后等她，門被啄響的同時，“咯吱”一聲拉開門，女孩家掩臉驚呼，不是我，是風。他打量她那提著裙擺的可人妙意樣兒，而她的另一只手，真的像一只簌簌飛落的鳥。閨房里是雖苦猶樂的，因為有了愛情。

終究，閨房里的女孩一個個像飛鳥一樣撲啦啦飛出狹小的灰瓦小窗，一年年長大的心事長出了雙翅，在窗外叫得起勁的鴿哨燕鳴中起勁地飛動，梧桐樹閃亮地撥拉下一串串雨水，閨房終于空出來了……

作者簡介：王吳軍，男，河南中牟人，鄭州市作家協會會員，《讀者》雜志簽約作家，迄今已在全國各級報刊發表作品三千余篇，有散文、小說、隨筆、詩歌等作品發表在《讀者》、《廈門文學》、《思維與智慧》、《短篇小說》、《金山》等報刊，有作品入選小學、初中、高中試卷和作業練習，并有作品入選許多書籍、選本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