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 方

□屈湘杰

20年后，清晨。

我自然醒來，花了一刻鐘，躺在床上隨思緒漫游。

我是一名程序員，負責一座城市的交通程序正常運行。因著我可貴的品質——謹慎、耐得住性子、不奢望改變，我的工作還算出色，從未出現過差錯。下一周，我該升為片區總負責人了，可能是史上這個崗位最年輕的負責人。

我瞥了一眼鬧鐘，還可以再躺5分鐘。

我有著十年不遲到的記錄。平常來到辦公室，巨大的熒幕閃著幽幽的藍光，這種顏色總是讓我的心有點點刺痛，不知道為什么。倒上一杯鐘愛的咖啡，一個個代碼讀下去，我已經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挑出錯碼，一一糾正。程序正常。想到這里，我的嘴角微微有點上揚。

鬧鐘該響了，卻沒有動靜。我盯著鬧鐘看了好一會兒，確定是鬧鐘壞了。怎么辦？已經晚了1分鐘。起床嗎？鬧鐘沒響，程序不對身體不聽指揮。不起來？那鐵定要遲到了，我的十年完美記錄要毀了。慌亂中我打翻了床頭的臺燈，鐺——

哦，好險！是個夢。

窗外，夜色還未散盡，大團的冷氣裹著黑拼命想闖進來?？?點了，該起床了。我要穿上衣服，背上行囊，去遠方了。

記得讀過詩人田人一首叫《遠方》的詩歌：

在海上就會想到陸地的溫柔／在陸地就會想起海的許多好處來／如果在海上，許多人在船上／就會把一個一個行囊亂扔在艙里／一起擠上甲板看海的浪花海的日出／以及遼遠的海面上一艘一艘巨輪／它們像海鷗一樣地飛翔／激動的時候又緊緊相擁／／在我的身上找不到純凈的東西／但是在我平淡的一生里／我連綿的夢想就是一種旗幟／／在海上，許多人在甲板上／在體現歡樂與寂寞那種人生境界／在最貼緊浪花的位置／一朵一朵陽光照耀我的生命／再也沒有什么時候比這更幸福和溫暖的了／在海上，我喜歡一個人被浪花和風輕輕拍打／／在陸地，我喜歡冬日有陽光的日子／和七月流火的日子里一株樹撐起的一片蔭涼／一個人在這種時候會感到世間的純凈／感到世間事物隔世的遙遠／萬家燈火，明明滅滅的生動／在陸地上，看見一個人滿身灰塵之后／走到一個有水的地方洗干凈，然后又回來。

這首詩寫的是詩人第一次出遠門時對生命的感悟，當他站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邊，詩人疲憊的心靈突然有了讓大海的波濤重新塑造的希冀，我當時讀后為詩人心中的遠方還激動過好一陣子呢。

我第一次有遠方的概念，是在幾歲的時候。爸爸從北京出差回來，帶了一堆禮物，有些我們這里也買得到，有些沒見過。印象最深刻的是，爸爸滿臉的興奮。他一件件拿出禮物，這個是媽媽的，那個是我的，還告訴我，北京好遠，要先坐火車，再坐飛機。

從那以后，北京就是遠方。

第一次去北京旅行，是初中的時候。我們去滑雪，當我從初學者滑道上溜下去的時候，還不會剎車，總是直接仰面摔下去，躺在雪地上凝視著遙遠的天空，腦中一片空白，天好藍！我的身體記住了那種感覺。

從那以后，藍天就是我的遠方。

第一次深讀《堂吉訶德》是去年5月。正是堂吉訶德大戰風車的時節，淺薄的人嘲笑他的癲狂，深刻的人抨擊偽騎士精神的荼毒，而我看到的是堂吉訶德不屈的長矛，刺痛了時代，也劃破了自己的理想。我的眼睛常常濕潤著，幻想自己憑一只尖筆也可以反抗。

從那以后，孤寂就是遠方。

滿載著回憶，我行色匆匆。街景從熟悉到不熟悉，樓房從密集到稀疏，我的腳步一刻也不停歇。

終于太陽爬到了頭頂。

“喂，小伙子，你要去哪里？”一處農舍的門前，曬太陽的白胡子老人隨口跟我寒暄。

“遠方。”我堅定地回答，并沒有打算為他放慢腳步。

“遠方是哪里？”

這么淺薄的問題，讓我忍不住停下腳步。

“遠方，是未知，是我向往的地方；是自由，是我暫時到達不了的地方；是反抗，是我終將付諸行動的地方。”我仰著頭告訴他，這個也許從未走出過村口的老人。

“哦。那不就是這里嗎？”老人指了指心口，眼中閃出智慧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