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飛
摘 要:播州楊氏是唐宋元明時期在今貴州境內著名的土司家族,統領播州長達725年之久,留下了豐富的歷史遺存和文獻記載。本文對相關遺存考古探索的歷程進行了全面回顧,也對學者基于考古、歷史、文學等不同取向的研究成果進行述評,指出播州楊氏遺存發現越來越豐富,研究手段越來越多元,相關認識也越來越深入,為進一步深入研究播州楊氏提供了極大便利。
關鍵詞:播州 羈縻 土司 研究 述評
中圖分類號:K8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8)02-07-18
中國統一多民族國家經過漫長的歷史演進,形成了現代國家形態、疆域和民族,并積淀了豐富的治邊經驗與理念。土司制度及其前身羈縻之治,就是這樣一種制度文明,它曾在一定歷史時期有效維護了中央政府與邊疆少數民族之間的利益平衡與中華帝國的統一,也有效維護了文化的多樣性。我們籠統稱之為羈縻—土司制度,相關遺存則為羈縻·土司遺存。從唐末至明末,楊氏統領播州長達725年(876-1600),經歷了羈縻之治到土司制度再到改土歸流的完整變遷,留下了豐富的歷史遺跡和文獻記載,是中國土司文化的重要代表之一,已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本文以考古發現為主線,對播州楊氏相關遺存發現和研究的歷史予以梳理。
一、播州楊氏歷代遺存的發現
播州楊氏的司治、山城、莊園等多已毀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的平播之役1,但沒有跡象表明其墓地曾遭到明軍的發掘2。被焚毀的衙宇,一直有人祭拜的墳塋,在平播之役后均慢慢頹圯。由于因年代并不久遠,且有的長期暴露于地表,故播州楊氏的部分遺存一直廣為人知,在明清時期的方志、詩文中已有輯錄或考辨。明人曹學佺《蜀中廣記》記載了平播之后的海龍囤,引舊志稱其為“楊酋穴壘,在治北三十里,四面斗絕,后有側徑,略一線,今居人尚不知通于何所。故老相傳白龍太子據此,今為白龍寺”1。時人游曰教在萬歷四十四年(1616)客寓遵義時,楊氏莊園中的永安莊保存尚好,并未在平播之役中毀棄。“今去郡六十里曰永安莊,應龍故宅也。以都督劉公之意,幸為兵燹所存,宮院巋然”。又提到遵義府“府基即楊應龍廢署”2。
相對于前人的零星記載,清代本土學者鄭珍對楊氏遺存的收錄堪稱詳備,他將文獻記載與田野踏勘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多少帶有一些現代考古學的意味。在氏著《遵義府志》3和《巢經巢文集》4里,記敘或考證了作為播州楊氏政治中心的白錦堡、宣慰司司治,山城中的海龍囤、養馬城、青蛇囤、長坎囤、瑪瑙囤、保子囤、水煙囤、沙旺囤等,田莊里的永安莊、桃溪莊、太平莊、茅衙等,墓地中的楊價墓、楊漢英墓、楊輝墓、楊烈墓、楊愛妻田氏墓等,以及文教與宗教遺存中的宣慰司舊學、玉皇觀、鶴鳴洞等。這些遺存多數至今尚存,對它們的深入調查與發掘,構成了播州楊氏羈縻·土司遺存考古的重要內容。鄭珍在《遵義府志》中多處引述了成書稍早的清代本土學者陳懷仁的《心齋隨筆》,該書現已亡佚,但作者對部分楊氏墓葬實地考察的資料卻因此保留了下來。《遵義府志》還收錄了詠吟海龍囤、雷水堰等楊氏遺跡的詩詞5,反映出明清時期文人對楊氏遺存的關注。
民國時期,高坪楊氏墓群、桃溪寺宋墓進入學者的視野,并被視作楊氏祖塋予以記錄6。前者已經考古發掘證實確為楊氏祖塋,后者目前還缺乏更為有力的證據。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隨著專業考古機構的建立,播州楊氏土司遺存科學探索的序幕就此拉開。1953年秋,貴州省博物館在遵義皇墳嘴發現一座大型宋代石室墓。1957年春,貴州省博物館對該墓進行了發掘,確認其為播州楊氏第十三世楊粲夫婦合葬墓7。這座墓葬文獻無載,是目前經考古發掘確認的年代最早的播州楊氏墓葬,其周邊尚有其他楊氏墓葬分布,但尚未進行清理。
同樣是在1953年,今匯川區高坪鎮官田壩一組石室墓遭人破壞,從中掘出一批金銀器,后追回金冠、金魚等遺物交遵義圖書館保存,后移交貴州省博物館收藏。次年,貴州省博物館羅會仁先生等赴實地調查,確認遺物出自一座五室并列的小型明代石墓內。據村民的回憶,金冠出在自西向東的第一室和第三室中,凡2件。金魚亦出在第三室,共5組。墓葬所在的官田壩“在高坪糧食倉庫后面,衙院的南面”。而“官田壩北面的衙院,也有一明墓群,很多都已開口,其中有一宣德七年墓,墓室比官田壩的墓大得多,墓壁上的盆栽牡丹浮雕,看去要渾厚一些,花間還有一些云氣”8。1972年3月,貴州省博物館對高坪衙院的楊氏祖塋進行清理,確認了楊氏第十五世楊文、第二十二世楊升、第二十四世楊綱、第二十六世楊愛四座夫婦合葬墓。在隨后發表的資料中,簡報的作者回應了1953年出土金銀器的墓葬,稱從楊文墓與楊綱墓之間的一座五間墓室的小型石墓中出土了一批金銀器和玉器,其中有一頂完整的金鳳冠。“根據這一地區的歷史條件和器物的特點,似乎可以斷定為‘播州土司楊氏家族的遺物”9。今楊文與楊綱墓之間確實殘存小墓一座,但僅存一室,應即簡報所認為的出金冠的小墓,但墓主身份已難確認。2015年6—8月,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衙院墓地東南數百米外的黃秧嘴清理了一座被嚴重盜擾的三室石墓(編號M2),發現殘碑兩通,居右(依墓主之左右為左右)一室前殘碑上銘“明故仲女恭(音“兩”)楊氏之墓”,立碑人為“孝父楊愛”,知墓主系楊氏第二十六世楊愛次女。居中一室前殘碑上銘“明故播郡淑人田”1。左室未見標明墓主身份的材料,三室所葬可能均系楊氏女眷,這種情況并不見諸此前發掘的楊氏墓葬中。
1974年2月,四川美姑發現一處明萬歷十六年(1588)“播州營碑記”摩崖,反映了第三十世土司楊應龍參與明軍征伐涼山彝族的史事2。
相對于墓葬,播州楊氏的遺址較晚才進入文物工作者的視野。1980年春,遵義縣文化館對海龍囤遺址進行調查,于荒草叢中重新發現《驃騎將軍示諭龍巖囤嚴禁》。1982年,該遺址被列為貴州省級文物保護單位3。同年,楊粲墓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楊烈墓公布為貴州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1985年3月,貴州省博物館考古隊對桃溪寺墓地中的M2進行了清理4。這組墓葬共有3座,散布在桃溪寺后的緩坡上,M2保存較好,M3早已被夷平5。也許因為元人袁桷在為楊漢英所撰的神道碑中提到漢英死后“葬于桃溪祖域之東”的緣故,該墓地一直被認為是楊氏祖塋,但墓主各為何人,則向無定說6。
1987年初,位于遵義縣團溪的楊輝墓三次被盜。次年5月,貴州省博物館等對該墓進行了清理。由于墓前3通石碑俱在,碑后的單室石墓(編號M10)便被理所當然地視作楊氏第二十五世楊輝墓7。但此后的發掘表明,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
1989年10月,遵義縣志辦組隊,對楊氏在播州的“首邑”白錦堡的諸疑似地點進行調查,重申了楊粲墓所在的皇墳嘴即白錦堡的主張8。
1998年1月,新蒲楊烈墓被盜,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其進行了搶救性清理。這座墓葬也因地表有墓碑,一直以來廣為人知,系楊氏第二十九世楊烈夫婦合葬墓9。
1999年秋,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遵義縣文化局等組建考察隊,對海龍囤及其周邊的養馬城、養雞城、養鵝池諸囤進行了一次較為系統的調查,并對“新王宮”和“老王宮”遺址進行小規模試掘,對新發現的“龍虎大道”和“三十六步”進行清理10。這是海龍囤歷史上的第一次考古試掘活動,也是針對播州楊氏土司遺址的首次科學的田野發掘。
2000年7月,遵義縣文物管理所對高坪楊氏墓群周邊展開調查,在筆架山發現墓碑3通,對應已經被毀的兩座雙石室墓,分別系第二十一世楊鏗的祖父楊如祖及鏗父楊城的夫婦合葬墓11。這是楊氏支系墓地的首次發現。
2000年11月,在對楊粲墓進行維修時,于女室西北角掘出一件內藏買地券的石龜。經考,地券應是楊氏第二十七世楊斌之妻的葬墓券1。
2003年,早年發掘的高坪楊文墓被盜,從楊文及其妻田氏的棺床下腰坑中各掘出鎮墓券一方2。鎮墓券的發現,解決了楊文的生年問題,其上的河圖數象,是目前黔北地區出土的年代最早的此類圖案。
2012年春,為配合土司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啟動了海龍囤歷時三年的大規模考古發掘,基本厘清了全囤的格局,并重點對其中的“新王宮”遺址展開了大規模揭露,取得了一系列超越前人的認識3。
海龍囤的發掘,開啟了播州楊氏土司遺存考古探索的新紀元。2013年,在海龍囤發掘的基礎上編制的《海龍囤與播州楊氏土司遺存考古工作規劃(2013—2015)》獲國家文物局批準,對楊氏土司遺存的全面梳理就此展開。
2013年4月至2014年11月,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單位結合考古工作規劃,對已知的新蒲楊烈墓及其周邊墓葬展開發掘,由于恰處在建設中的中橋水庫水淹區內,為墓地的大規模揭露提供了條件。此次發掘取得了三項重要收獲,一是確認墓地內所謂的“挨河宋墓”實為楊氏第二十一世楊鏗夫婦合葬墓。二是根據楊鏗墓志線索,找到了第十四世楊價的墓葬,該墓從未經盜擾。三是清理出楊價墓與楊烈墓較為完整的墓園格局4。墓園的發現尤為重要,提示楊氏其他墓葬亦可能存有此類設施。以此為鑒,2014年3月起,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團溪楊輝墓進行系統勘探,果然發現了墓園遺跡,該墓還存有規模不凡的墓祠遺址。更為重要的是,接下來的發掘顯示,此前所認為的楊輝墓(M10)前不遠處的一座三室石墓(M11)才是楊輝及其夫人俞氏、田氏合葬墓5。處在同一中軸線上的M10可能為風水冢。
2017年3月起,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皇墳嘴、趙家壩兩處墓地進行了再清理,并有了一系列重要的發現。一是發現皇墳嘴楊粲墓周邊,尚葬有十八世楊嘉貞、二十三世楊炯和二十七世楊斌三代土司的墓葬。二是新確認隔河相望的趙家壩墓地,也是楊氏土司墓地,內中至少葬有十九世楊忠彥、二十世楊元鼎兩代土司6。
2013年開始實施的播州楊氏土司遺存考古工作規劃,將楊氏的遺存視作一個整體,有計劃開展調查、勘探和發掘。2014年5—10月,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對作為海龍囤“羽翼”的養馬城遺址展開調查與試掘,基本確定其始建于南宋時期7。同年10月—12月,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四川大學考古系對遵義縣、匯川區、紅花崗區、新蒲新區等四區縣展開調查,共發現宋明時期遺存100余處,包括墓葬、莊田、營盤等。其中播州宣慰使同知羅氏家族墓地、永安莊、茅衙遺址、遵義老城城垣等較為重要8。
不斷擴充的遺存,有些是已知的存在,有些是無意中的偶然發現,有些則是有目的的探索,持續深化著后人對播州楊氏及羈縻—土司制度的認識。回顧這段歷程,可以將其分成三個大的階段。
第一階段(明代晚期至民國時期):舊文人的主動尋訪期。以本土學者陳懷仁、鄭珍等為代表,對楊氏的相關遺存進行主動尋訪,或吊古尋幽,或加以考證,為播州楊氏羈縻—土司遺存的研究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材料。
第二階段(1953—2012):利用考古學新手段的偶然發現期。1953年楊粲墓和高坪楊氏墓群的發現以及隨即展開的楊粲墓的發掘,開啟了利用考古學手段科學探索楊氏相關遺存的歷史。這一時期的工作以墓葬為重點,但多數墓葬是偶然的發現,鮮有主動性的探索。此時,楊粲(十三世)墓、楊文(十五世)墓、楊升(二十二世)墓、楊綱(二十四世)、楊輝(二十五世)墓、楊愛(二十六世)墓和楊烈(二十九世)墓先后被發掘確認,部分家族墓葬被發現,這當中的相當一部分墓葬是此前的文獻無載的。與多數墓葬的偶然發現相比,對遺址的工作卻都是主動性的帶有學術目的的探索,比如對白錦堡的調查和海龍囤的首次考古試掘以及周邊諸城的調查等。
第三階段(2012—今):全面探索的新時期。2012年貴州省文物局啟動了海龍囤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步伐,對海龍囤展開了歷時數年的大規模科學發掘,為其在2015年7月成功躋身世界文化遺產提供了科學支撐。以此為契機,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制了對播州楊氏土司遺存進行系統探索的考古工作規劃,對楊氏的相關遺存展開有計劃的考古工作,包括了海龍囤、養馬城等遺址的發掘,新蒲楊氏墓地、團溪楊輝墓與墓祠、皇墳嘴墓地、趙家壩墓地的發掘,其他相關遺存的系統調查等。除了一系列重要新發現外,其中幾個新的變化,將播州楊氏羈縻—土司遺存的探索推向了全新的時期。第一是首次將包括墓葬、遺址等在內的播州楊氏羈縻—土司遺存作為一個整體予以考察。第二是遺址得到重視,并逐漸在楊氏羈縻—土司遺存的探索中占據了其應有的位置。第三是針對墓葬的考古工作視野變得更加開闊,實現了從挖墓葬到挖墓地的轉變,墓室以外的墓園、墓上建筑、墓祠等遺存得到重視并有了新的發現。
二、播州楊氏研究述評
既往對播州楊氏及其相關遺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楊氏的族屬,楊氏統領時期播州的政治、經濟、文化、地理及社會關系,以及楊氏的墓葬、遺址等方面。概括起來有基于文獻的研究和基于考古遺存的研究兩種取向,彼此之間又互有交叉。前者論著數量不菲,但有影響的高水準作品不多。在不能用新的理論有效解讀有限文獻記載的前提下,毋庸諱言,是相關考古發現,將播州楊氏土司的研究一步步推向深入。
1.關于播州楊氏族屬的討論
譚其驤先生于1940年在遵義作有《播州楊保考》一文,迄今仍是利用文獻研究播州楊氏的代表性作品。文章以明宋濂《楊氏家傳》為本,參證正史、方志及輿地雜記,質疑了楊氏祖先來自太原的成說,認為楊氏本楊保,而楊保是唐末從瀘(治今瀘州)敘(治今宜賓)二州的邊徼羈縻州地區遷來播州的少數民族。至于楊保為何族,文章提出應為羅族(今彝族)的一支。1982年該文重新發表時,譚氏又在后記中表達了楊保可能為古僰人后裔一支的意見,但未具體論述1。文章引發了對播州楊氏族屬的討論,意見紛呈,但無外乎漢與非漢兩說。“非漢”說,認為楊氏乃當地少數民族,但到底是哪個民族,則有不同意見。除譚其驤羅族—彝族說、僰人說外,王興驥提出僚人—楊保—仡佬說2,田玉隆等主苗族說3,章光愷持僰人—白人—白族說4。而楊氏是來自山西太原的“漢人”說,至遲在元人程鉅夫受楊漢英之托所撰的《忠烈廟碑》中已有清晰表述5,明初宋濂在《元史·楊賽因不花》和《楊氏家傳》中進一步予以強調,并產生了更為深遠的影響。針對楊氏“非漢”諸說,羅宏梅等認為現有資料尚無法支撐新論,楊氏的族屬與籍貫因此仍應“沿襲傳統記載,定為山西太原漢人”6。但目前“非漢”說逐漸占據主流。
譚其驤先生的文章也引發了播州“楊保”的討論,亦關乎楊氏的族屬。譚文認為“楊保”是播州以楊氏為代表的居于統治地位的族群。王興驥承此觀點,并加以延伸,認為楊氏及文獻記載中與之一同入播的令狐、成、趙、猶、韋、梁、婁、謝等八姓,均為楊保。楊保是播州的主體民族,而楊氏在楊保中居于主體地位。楊保之得名,與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志》卷三十二“惟豪家能服僚者名為保主”之說有關。楊氏為當地僚人之統帥,故其族稱“楊保主”,又稱“楊保子”,久之成“楊保”1。周必素則認為“楊保主”與“楊保子”是兩回事。“楊保主”是就播州統治者楊氏而言,“楊保子”則是楊氏統治范圍內的廣大土民,二者是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楊保”指的是“楊保子”2。曾超在周必素意見的基礎上提出,“楊保”包括“楊保主”和“楊保子”,在“蠻夷互化”的過程中可能包含多種民族屬性。“楊保”一名與唐代中晚期邊地軍事設施“堡”相關,由“楊堡主”演化為“楊保主”,明王朝將播州一地民眾籠統稱為“楊保”3。
對楊氏族屬的討論仍在繼續,拙作《夷夏之辨:播州楊氏的家世疑云》提出“不論出身何處,楊氏心慕華夏及其對華夏的認同在各種表述中已流露至明。在這樣的祖源追認中,邊地人群的心理和文化與華夏核心漸趨一體,一個多元一體的中國漸漸凝聚。”4裴一璞、張文亦跳出夷夏的爭辯,著眼于楊氏通過尋求華夏祖先以證明自己亦為華夏、內部塑造、強化與中央王朝的互動及區分更邊緣的“異己”等種種努力,使其華夏身份逐漸得到認同5。
2.關于播州楊氏羈縻與土司制度的探索
楊氏的歷史,小而言之是一部家族史,但事不孤起,其與上(中央政權)下(治內各族)左右(周邊土司與政府組織)的關系決定了家族的命運,家族的歷史因此折射出宏大的社會背景,見證了中國少數民族地區政策從羈縻之治到土司制度再到改土歸流的完整變遷。不同學者從播州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地理、社會關系及國家認同等角度作過探討。擇其要者,略述如次。
鄭珍、莫友芝在道光《遵義府志》中綜合各種文獻,將楊氏歷代土官作了傳略式掃描,并考訂了其中舛誤6。羅克彬的《楊氏史籍編年》用“大事編年”的方式較為全面的勾勒了播州及楊氏從唐貞觀十三年(639)至萬歷二十八年(1600)間的歷史軌跡7。羅宏梅、徐鈺梳理了楊氏在播州的發展歷程,將之分為與土著融合、規范家族權位繼承方法,大力推行漢化政策、與中央政權關系逐漸密切,以及與漢文化和中央政權漸生罅隙乃至排斥、對抗等三個歷史時期8。陳季君比較了羈縻之治與土司制度的不同,討論了土司制度在播州逐步深化的歷史進程,指出楊氏的興衰是隨著土司制度的出現、發展、衰落而變化的,土司制度對播州社會、經濟的發展有著積極的影響9。王君義討論了播州楊氏土司的承襲制度,有父死子繼、孫襲爺職、族人襲替等承襲方式,也有代職、越職襲替等特例10。其實,關于官位的承襲,楊氏在遵從中央相關制度的同時,也自有“家法”。據《勘處播州事情疏》,成化年間,第二十五世土司楊輝欲立非嫡出的長子楊友為嗣時,遭到眾人的反對,原因是“楊氏家法,立嗣以嫡”1。張文等較為全面地梳理了統領播州的楊氏諸土官及其職官體系,同時關注到轄境內的其他土司家族及播州土兵狀況2。
王興驥考釋了《元史·地理》所載播州下轄的三十三處地方,由唐及宋,播州勢力逐步加強,并在元代達到高峰3。楊斌等結合文獻和《中國歷史地圖集》,繪制了播州唐、宋、元、明不同時期的轄境地圖,使播州版圖的變遷一目了然4。馬國君等揭示了播州轄區變遷背后中央王朝對西南土司經營政策的變化。元時,朝廷委托播州傳統勢力楊氏經營播州,開辟南部的平越地區,疆域趨于鼎盛。明初亦施以綏撫之策,并不急于將南部轄區劃入貴州。萬歷時,蒙古諸部突破西南邊疆,楊氏恰在此時叛亂,改土歸流勢在必行。播州被一分為二,南部平越屬貴州,北部遵義則屬四川。清雍正時,遵義入黔,原播州地域悉數歸入貴州5。陳季君從地緣政治學的視角考察了明王朝與播州土司的關系。在二者的博弈中,當國家在空間視覺平衡時,采取恩惠安撫政策;而當這種空間平衡關系被打破時,戰爭就不可避免6。
萬歷二十八年(1600)的播州之役史稱“萬歷三大征”之一,終結了楊氏一族在播州的統治,開啟了流官治理的新時代。此役的實質是改土歸流,相關研究頗多,并曾召開過專門的學術研討會7。張文以播州之役為例,強調火器的使用是明清兩代改土歸流能夠成功的重要因素8。劉利平考辨了播州之役所花軍費,提出共籌措449萬余兩,花于戰事252萬余兩,善后開支110萬兩以上的新說9。此外,相關研究還涉及了楊氏的軍制、軍事征調、成化播州內亂等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