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漓江

錢海

從下榻漓江大瀑布飯店的那一刻，心就無法安定下來。棲于桂林，空降于這樣一個丹桂飄香的城市，窩在飯店，于我而言，是精神和肉體上的一種煎熬。我丟下同行的旅伴，披著被五顏六色的燈光浸染過的夜色，把自己放牧于這個夢寐已久的城市。

本以為家門口桃園湖的夜景已夠美了，到了桂湖湖畔，在驗證眼前的美景并非夢境的那一刻，我見到了傳說中的人間仙境。漁舟，晚唱，粼粼的波光；頭戴斗笠撐著竹筏的漁夫；竹筏上眨巴著眼的漁火；湖畔散發著芳香的桂樹，與在燈光的輕吻下泛著微波的湖面聯袂釋放出的碧光；癡立江畔，看星星月亮在桂湖里一起沐浴，露出冰肌玉膚的本色……只可惜這樣的美景只能眼觀，而不能食用。水晶樂坊、漓水瑤浩、銅鼓笙歌等節目看完，我已變成桂林街頭的一名醉漢。我希望我的人生重新來過，我愿舍棄所有，終老在這美景堆積的地方。

“愿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漓江、桃花江、榕湖、杉湖、桂湖、木龍湖，它們是桂林環城水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條能夠與威尼斯媲美的環城水系。“千峰環野立，一水抱城流”“城在景中，景在城中”。只有桂林的山水能貼上這樣的標簽。花橋華夏之光藝術廣場，棲霞寺、桂海碑林、駱駝山、七星巖、小東江漂流、生態園、龍勝溫泉、冠巖、劉三姐大觀園……桂林，閉眼是花香，睜眼是仙境，誤闖誤撞進的都是國家AAAA級景區，抬頭是峻峰疊翠的美。

桂林山水甲天下！3歲時姐姐動情背誦的課文是發酵的藥引，在我心底種下這個夢想起，“漓江山水”夢就成了埋在心底的金礦，一夢就是39載。今天，夢終于長出了翅膀。這夢讓我搭上了一宿也沒合眼的激動，一路都在歡唱劉三姐的山歌。百里航道，我的眼簾被沿途的風光穩穩地撐著，生怕一眨眼美景就從眼皮底下哧溜溜走，直到相機的電量即將耗盡，才舍得坐下來一幅一幅反芻抓拍的美景。象鼻山、伏波山、疊彩山、七星山、堯山、老人山、寶積山，千奇百怪形態萬千的山峰集體演繹的是魔幻之地。一條江九曲回腸，水環繞著山，山環繞著水，有節有奏地避讓著，遠觀近覽，每座山都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精品。漓江的山是仙女的化身，漓江山亭亭、水婀娜、巖沉靜。漓江的山青得化魂，水綠得動心。青山是漓江的衣，秀水是漓江的裳，一座座青山如仙子回眸，淡淡一笑。顧盼間，喝一口江風，通體舒暢不少，立在船頭，看迷人的漓江水追逐起的層層浪花，心兒跟著水花一同在漓江怒放。

游遍大半個中國，畫了半輩子畫，為無數的山山水水寫過傳，面對漓江的山水，雖有翻江倒海的澎湃思緒，卻不敢胡亂動筆。到處都是美景，每一步都是美景，如何舍棄？怎能舍棄？怎舍得舍棄？最擔心的還是寫不好、構思不好、畫不好，褻瀆了這方美麗山水。“峰倒碧波盈，漓江暮靄青。興坪山似畫，陽朔水如晶。玉璧江心映，船歌岸柳聽。”興坪山、陽朔水不過是漓江山水中的九牛一毛，此詩所代表的也只是我對漓江山水濃縮情感的九牛一毛。“漓江春水綠悠悠，細雨昊天結伴游，兩岸奇峰看不盡，碧蓮峰下泊行舟。”董必武1959年游漓江時的詩作描繪不過是春天游漓江的大概。我來時是蕭瑟的寒冬，可漓江山水仍保留著本色。“江作春羅帶，山如碧玉簪”。韓愈的詩句應該是描寫漓江山水最全面、最到位的，詩歌真實地再現了漓江山水最真實的個性。

我的老家在滇中的山區，從小與大山打交道，對山的脾性了解不少，相對于故鄉的山，漓江的山靜默如鐵，不經意間呼啦啦從水里抑或地下冒出，火箭般直刺云霄，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度，大概是在地心受到太多的阻力，山頂被削得奇形怪狀。漓江的山連綿起伏，似乎還帶著小家碧玉般的文靜和婀娜。雄渾的山似乎在水的浸泡下變得柔若無骨，如此溫情的山，用什么詞句來粉飾，都難以表達我對她的愛戀。漓江的水從始至終就一個顏色，翡翠的顏色，通體透明的玉，跟山的顏色大抵一致，立在船頭，透過這瓊漿玉液，能看清水底滑膩的鵝卵石，看清水底幸福游動的魚兒，看清水底為水面上的精彩搖旗吶喊的水草。漓江的水像帶著蠱惑的女子，牽住了每個人的腳步。或許這就是全天下人從天上地上水上會聚于此的原因。貪戀山，迷戀水，文人墨客如此，豈料神仙也會這樣，我等肉體凡胎自然也免不了俗。相傳為了漓江美景，八仙在游覽時，“老頑童”張果老也陷進樂不思蜀的魔咒，等從仙境中清醒過來，同行的七仙已遠去，為趕上仙友，只得棄驢改騎千里馬。傳說的真偽先不去考證，可漓江岸上卻留有張果老騎千里馬奔馳著的亦真亦幻的山巒。立在船頭，看船體劃破船下的玉帶，仿佛劃破我的肌膚，心里滿是傷痛。我不愿做匆匆過客，希望能幻變為水中的一條魚，一生終老在碧水青山間，或纏在那美麗的石頭上，住在那美麗的溶洞中，和漓江的草木一起經歷風霜雨露，即使最后變成石頭，也在所不惜。

有人說漓江是一首詩，一首讓人“一見鐘情”的愛情詩；有人說漓江是一幅畫，一幅“山青青，水碧碧，青山綠水韻依依”的中國畫，江水賦予凝重的山以動態、靈性，把人帶進了神話的世界。漓江的山美水美，險灘瀑布也很美。舟行漓江，可領略興坪古鎮文化，可覽徐悲鴻家鄉陽朔的漁村風景，可領略田疇櫛比山色空蒙的草坪田園風光，可享受土生土長漓江魚的美味，美哉！妙哉！樂哉！一天的觀光，漓江的每座山，每棵樹，每根草，每滴水，江畔搖曳的每一棵鳳尾竹，足夠讓每一位游客在反芻的時光里幸福地回味一生。

不管是順流而下，抑或是逆流而上，不管是向前看，還是朝后望，不管是江的左邊，還是江的右邊，你看到的都是滋養生命的天堂，靜養心靈的天堂，無論你怎么看，漓江到處都是夢幻叢生的地方。漓江是“潘多拉”的空間，沸騰著無限精彩和神奇，于詩人而言，漓江的每一座山每一滴水都是詩的精品力作，不用潤色便是一闋長歌短令；于畫家而言，漓江隨處都是畫的底色，無須點染就是李可染的山水真跡；于作家而言，漓江到處都是跳躍的文字，這些文字略加整理就是一篇聲律藻飾的駢文。我斷言，是詩也是全世界最上乘的詩，是畫也是價值連城的畫，是文也是古往今來無人能撰寫出的蓋世之作。

八百里漓江，八百里畫廊。船在江中游，人在畫中行。我到來時，漓江的天氣不是太好，迷蒙中略帶雨絲，有薄紗遮掩，漓江的遠山、近水，層次更加分明，給本就美麗的漓江山水增添了朦朧之美，為漓江的山水又增添了一份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