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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看盡清明花

2018-07-18 15:00:34陸梅
野草 2018年4期

陸梅

想寫寫小時候和我相逢的那些花草生靈。不知今天的孩子有沒有機會在生活著的都市或鄉間——真正的大自然里遇見過一只天牛、一株鴨跖草花?有沒有追逐過一只黃白粉蝶或水藍色蜻蜓?為了捉住它沾了一身的油菜花粉和一褲腿臭芝麻,偏巧又被樹上的知了潑了一鼻子尿……

這些記憶好好地藏在我腦海里。有一天,我讀到一個叫“泉麻人”的日本作家寫的小書《東京昆蟲物語》,里面有逼真的手繪插畫,書還有個副題:46則與昆蟲相遇的抒情紀事。才看幾篇,藏在我腦海里的記憶突然就醒了!我恍惚回到童年鄉間,那一個個暖日午后——

從星天牛到木槿樹

那只天牛豎起兩個觸角被我撞見。現在我知道,它叫星天牛,因為星天牛的身體是帶有光澤的黑色底加上白色斑點,還有一種左右側各有一條黃色縱帶的是黃星天牛,小時候我們只管叫天牛。好比蜻蜓和蝴蝶,我們也只取其色,混叫成黑蜻蜓、藍蜻蜓,白蝴蝶、黃蝴蝶、彩蝴蝶……不求甚解多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啊,那只眼睛鼓得像水藍色玻璃彈珠、尾端處一抹黑的白刃蜻蜓,就是俗稱的麥稈蜻蜓呀!我小時候常見,只管叫藍蜻蜓——原來它的身體會變色,開始是黃褐色,慢慢出現黑色斑紋,老熟后變作黑色,上面布有好似撒了鹽的白色粉末……這么說確和麥稈像,剛從田里割下的麥稈金燦燦的,麥穗打下后,一堆堆空麥稈被棄在場地上來不及收起,若是經風里吹雨里打,麥稈就會慢慢發黑,再露水侵太陽曬,麥稈上就附有著了鹽一樣的白色粉末。管藍蜻蜓叫麥稈蜻蜓,真是傳神。

現在,這只星天牛將軍般踞坐在木槿樹籬上。我要手伸過去,一抓一個準。我愛盯著它看。它也篤定得很,沒想飛的樣子。六只腳扣在荊條上,頭上一對觸須一節一節,彎成好看的細馬鞭,我數著馬鞭究竟有幾節,一節代表一歲,就跟我們數樹的年輪一樣。這只天牛看來是大將軍了,觸須足有身體的兩三倍長,很像多年后我在舞臺上看到的穆桂英,五十三歲又掛帥出征,蟒衣鳳冠臺上一亮相,身后的翎子一抖擻,真真颯爽英姿。大將軍的這兩根觸須就跟穆桂英鳳冠上的翎子一樣,我忍不住要去撥弄它。我剛一撥弄,它便吱吱地叫,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它竟然不怕我去捉它。

當真我就捉了它,放在手心里,一陣麻酥酥的刺癢,感覺怪怪,像是瞧一個天外來客(鎧甲勇士?)。我又把它放回到樹籬上,它抖抖身子,嗤一下飛走了。其實它飛不遠,一個騰空躍起,又在哪截樹籬上趴著了。我家鄉的天牛都愛木槿樹。如今天牛是尋不到了,就連木槿樹也難覓。

在鄉村,木槿樹是一種很常見的灌木,常被用作樹籬,隔開菜園子和村人行走的小徑、田埂。繞菜園子一周,一排排枝葉茂盛得很,母親嫌它長得太快擋了陽光,就將面南的一排剪成短籬笆。木槿樹開花時,到處是嗡嗡嗡的蜜蜂,我們家的木槿花深紫淺粉亮白次第登場,花瓣厚實,大朵大朵喇叭一樣鋪張——我們就叫它喇叭花,花瓣底部一輪深紅頗醒目,底部正中的金黃花柱特別遭蜜蜂和蝴蝶,螞蟻飛蟲也愛往里面鉆。倘或經手一碰,花柱上的花粉刷啦啦掉一手。

我不怎么喜歡木槿花。總覺它木乎乎、臟兮兮,塑料假花一樣少靈氣。好在它開得快,謝得也快,噗一下掉頭落地,不容分說的斷然。也是要經歷了很多世事磨練后我才有所悟:大自然里每一株植物長成什么樣原是都有定數的,偶然或必然,都是它的命運。

就說木槿花,為什么這般“招蜂引蝶”?因為它不香。沒有香味的花為吸引蜜蜂蝴蝶來傳粉,就開得特別艷,花蕊部分更是明度非常高的金黃色。小時候穿了鮮艷衣服,特別是嫩黃橘金的外套去山里春游,就特別地遭蟲子,蟲子們都不管不顧地撲將過來,連蝴蝶也會翩然飛落肩頭想采蜜呢。可是換作顏色淡一點的花,比如梔子、含笑、瑞香、梨花、杏花……它們卻又很香,那香味同樣是為“招蜂引蝶”。可見,自然界自有一套生存哲學。你看一朵花開在那里,不好動也不能喊,可它自有活下去的精彩與智慧,把它理解成植物生長的本能也對,可我寧愿相信這是花和葉通曉生命之道的緣故。就跟我們人類一樣,再普通的花草,也是要經歷四時榮枯,花開有時、花謝有時,它既扮演了最無情的時間判官,也啟示著我們在自然的流轉中獲得平靜與安慰。在一朵花那里,你所能得到的不比人類的少。

再說木槿葉,小時候我們用它來洗頭。初夏午后,我搬出長條凳子,熱水瓶和搪瓷臉盆擱在場地上。我和姐姐采來大把的木槿葉,揉碎了的葉子淌出黏黏的綠汁液,濾去碎葉,這些黏液就是天然皂液。我知道很多地方用皂角樹的葉子煮成汁水來洗頭,算得上民間偏方了——可我更詫異的是第一個發明用木槿樹葉子來洗發的,發現這個“偏方”的人真該得一個“奇思妙想獎”。記得小時候拿揉搓出來的木槿皂液洗發,頭發干了后特別地蓬松烏亮。

由星天牛說到木槿葉并非無軌電車,如今誰還會想著用木槿葉來洗頭。

從清明日到桐花逝

我的腦海里翻涌著很多兒時的“浮世風景”,萬花筒般,轉出來一個,又一個。青翠的竹林,鼓漲的河水,年年春天飛臨的燕子、喜鵲、布谷鳥,扁豆葉上的七星瓢蟲,磚墻縫里的蜜蜂,菜園里的黃白粉蝶,綠翠紅嫣爛漫一片的紫云英……我的拙筆怎么描繪也是徒勞,誰的家鄉不美,誰的童年不值得回味。魯迅的《朝花夕拾》、沈從文的《湘行散記》、汪曾祺的《晚飯花集》,楊絳、宗璞、孫犁、黃永玉……很多前輩們筆下的文字早就道盡故鄉童年的美,那么我的回憶是為哪般?也許,換一種視角更能抵達童年和故鄉。

2018年4月5日。這一天是清明日。前晚已和父親說好回家。早上起來看天,不晴不雨,輕陰混沌著,倒是契合了這樣一個節氣上的心情。臨時決定不開車,輕裝簡行,就背一個雙肩包,包里裝了幾盒青團和路上喝的一瓶水,搭地鐵+步行回松江車墩——父母從老家搬出后住的地方。心里還有一層心意,想以“慢”的方式去“認一認”爺爺的墓地。老家拆遷后,爺爺的墓遷出恍然已三年,可我竟還不知他的“新家”在哪,父親總顧念我的忙碌不讓我為家事分心,我心安理得地接收著,總是要等到累積了很多事情才想著去做。

爺爺的事卻一直在心里。只是我不想在沒完成心愿前貿然“認領”他這個新家——三年前,也就是爺爺墓遷出日的凌晨,我做了個匪夷所思的夢,我夢見爺爺來我床前要跟我說話,可我在夢中一驚攪了氣氛,他就緩緩轉身走了。醒來后我努力回憶,爺爺像是指引我去竹林子——他的墓就在老家山岡下的竹林里,邊上是他的菜地。后來我把這個夢講給父親和姐姐聽,他倆莫不詫異,因為就在這一天爺爺的墓遷出,而我因父親的顧念根本就蒙在鼓里。我覺得這是爺爺對我的“眷顧”,或說是“神啟”。沒準爺爺想以這樣的方式指引我去老家看看,盡管這個家行跡全無,可那片土地還在。那是他揮汗了一輩子的地方。于是我在心里許了愿:我要寫一本書,獻給爺爺和他深愛的故鄉。

地鐵探出地面攀升到城市的半空,我的視角望出去恰好和兩邊忽閃的樹等高。我戴上近視眼鏡,這一看可是耳目一新,我采到了一整個春天的新綠,真真這才是春天的生機和盎然。水杉、香樟、柳樹、碧桃、梧桐……各種新嫩枝條和葉芽疏朗朗地生發著,新綠疊舊綠,眼睛所及碧青如洗。水杉的舊葉早褪盡,枝條上層層對生羽葉狀鮮綠倏忽一閃,小腳丫般撲進心坎,耳邊喚起剛出籠的小雞小鴨毛茸茸的唧唧聲。接著是香樟,滿頭滿腦的深綠青綠和黃綠。香樟樹是一種奇怪的樹,它的春天和秋天仿佛是一起來的,就在清明的春風里,舊葉還未落盡,新葉蔥蘢著長出來了,乍看去層層深濃不一的綠擠挨著密不透風。可真要在樹下走,你就發現了秘密,風過處,一地的老葉子,鼻翼間一股醒神好聞的清香。這是江南長大的孩子都熟悉的味道,誰家沒有一件老祖母和母親流傳下的香樟木箱子。

地鐵隆隆勻速往郊外,窗外景致漸漸起了變化,視野更闊靜,一棵兩棵的落葉喬木打你眼前一晃,也不知是梧桐還是榆樹樸樹。枝椏縱橫舒展,在朗闊高天里孤立著,葉芽兒才剛萌出,想起作家黑陶一句話:“疏朗靜美處,有繁盛清勁。”又一閃,遠遠看到一樹樹的桐花正肆意盛放,驚鴻一瞥在橋畔、水邊、村舍旁,白桐貞靜,紫桐磅礴。啊,那盛放的美真真沒法用言語來形容。課本里說到的爛漫就該是這景象吧。

以為這就是春天了,可春天于我還只是個引子。站累了,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手機看微信,偏就這么巧,朋友圈里作家好友潘向黎在說桐花,“每回看到桐花,都會暗暗感嘆:這種凄艷突兀,簡直是唐詩中的李賀。這種亮烈不群,卻命如紙薄,又是《紅樓夢》里的柳湘蓮。”“桐花是清明之花。《周書》記載:‘清明之日桐始華……清明是祭祀和懷念的節日,因此這個時候盛開的桐花,喚起的感情多少有幾分哀愁和悲涼……”(潘向黎《春寒一分在桐花》)

桐花是清明之花。這么說此刻我和一樹樹的桐花照見是冥冥中的感應?心里是一驚一喜一嘆,遂又一定,老僧入定的那個定,就這么端然靜坐了許久,才長吁一聲,站起。——到站了。

不是不識江南的泡桐樹,也不是沒留意過泡桐花開時的景象。可是,景也,情也。就在這樣一個早春,就在清明之日,我和桐花的遇見竟似一場生命約定。

這天晚間回了自己家,我信手從書架上抽取一本《銀錠橋西的月色》閑翻,不意卻讀到這么一句:“似煙花初綻,亮烈而貞靜。”——又是“亮烈”!寫的正是桐花。

清明和亮烈分明像是一對反義詞,——清明是收的,亮烈外放;清明靜,亮烈鬧,用亮烈來形容桐花,真真是“亮烈不群”!不會是李賀的詩文?手邊沒合意可查的書籍,又不想網上搜來“唐突”了桐花。到底,用亮烈來平衡清明的落寞傷懷也是合了心境。這才是桐花的氣度。長得高大磅礴的泡桐不是柔弱的花樹,它有烈烈男兒氣。

桐花開在我腦海里竟成了一樁心事。為的一句“清明之日桐始華”,我還真查到自己城市有將它植作行道樹的,就在普陀區的子長路和宜川路。第二天我奔它而去。眼前街巷,左右兩排桐花樹綿延盛放,紫色、白色的花束一串串垂在枝頭,花朵風鈴般碩大,樹都已有年頭,雖有養護工人任意肢解的舊痕,但仍身形高闊灑脫。陽光很好,幾無路人,一陣大風,枝上桐花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站在花陰里,一朵一朵的桐花落在了我的發上、身上。鼻翼間有淡淡花香。

眼前都是和桐花有關的意象:桐花落、桐花陰、桐花春、桐花香……潘向黎文章里還引出一個“桐花凍”。晚清詞人況周頤《蕙風詞話》云:“蜀語可入詞者,四月寒名‘桐花凍”,說是四川人把清明時節的乍暖還寒、凄風冷雨天氣喚作“桐花凍”,喜歡植物的巴蜀人當真是解花人,這桐花凍真合這節氣。以為桐花的意象已夠壯觀,偶然間又看到一個“桐花祭”——在臺灣,每年的四月桐花盛開時節有一個類似像日本櫻花祭那樣的節日,叫作桐花祭。臺灣的桐花大概是油桐花吧?白色居多,在花下鋪席而坐不知是怎樣景象。櫻花是飛雪一樣紛紛揚的,視覺上輕而盈,桐花到底花朵碩大,啪嗒啪嗒往下落,有形有聲,太酣暢也太張揚了,明明是感時傷生,卻又那么大的動靜……果然在桐花面前不必悲切哀傷。花開繁盛,向死而生,送走死,迎來生,天地萬物不就是這樣循環往復的么。

看到一個說法,說桐花是雌雄同體,一棵油桐樹上的雌花和雄花就在樹上傳粉,雌花受了粉以后會結出一個油桐果,為了把養分留給雌花,雄花就豪氣地離開枝頭……這么說,在清明的風里紛紛開且落的都是雄桐花?也不知這說法是否經得起科學推敲,我且信它。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桐花真就是男兒花。

李賀七歲長短詩名動京師,橫溢才華卻只活了二十七,記得初中語文課本里有他的《雁門太守行》,凝稠悲聲確乎和黃昏中的紫桐同調。桐花是“殿春花”,花謝了,春天也就老了,恰是韓偓的《惜春》:“……一夜雨聲三月盡,萬般人事五更頭。年逾弱冠即為老,節過清明卻似秋。應是西園花已落,滿溪紅片向東流。”

地鐵下來,竟起點點雨意,罷了步行回家的念頭,打車到父母家。父親剛燒好一桌好菜,這個寒食節怎么也不該拂了父母好意,于是洗手盡興吃飯。

飯后由母親陪著去爺爺墓地。這個叫靈憩園的墓園竟一河之隔,過橋即到。腦海里翻出一句話:“我們過橋,是為了從此岸到彼岸。”

一直以為河的對岸是一片種植苗木的園地,不曾想因村落拆遷而不得不遷墳的人家有那么多,這個臨時啟用的墓園就安在了小區對岸的“苗木林”。彼岸有一條火車線通金山,小火車日日隆隆駛過,真真還有安寧?

橋也是新建,造得夸張——不如看作是儀式的強化吧——不寬的河岸上架了一頂很高的橋,鋼鐵堅固,刷成銀白灰,拾級而上,要跨很多級,忘了數了,不會是九九八十一級?上橋和下橋的,人來人往,很多人手里提了一籠籠稻草編的直筒籮筐,上有尖頂蓋子,提繩穿著。這個草籮筐還真新鮮,竟是頭一回見。問母親,說是里頭裝了疊好的紙元寶,一并燒給先人。難怪有人手里拎著個大鐵桶。下橋,眼前一條長長甬道,兩邊松柏和一些常青樹交錯,松柏新植,不及碗口粗。倒是荒長的藤蔓和野草花生機勃勃,這就遇見了阿拉伯婆婆納。墓園的入口處,藍色小碎花星星點點。我蹲身細看,感覺花瓣上的深藍放射狀條紋光芒四射,一下灼燒了眼。

——阿拉伯婆婆納也是清明花,開在早春的清明。但是阿拉伯婆婆納的生命力要強健得多,它匍匐在地,只一息尚存,就拼命地蔓生野長。它是泥地里開出的最樸素無聞的小野花,從早春二月直開到五月初夏。有個朋友也喜歡阿拉伯婆婆納,杭州的周華誠在文章里寫:“那時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它細小的花朵,細小的藍色花瓣,極簡的四瓣造型,居然可以美成那樣。花瓣上一絲一絲的深藍脈絡,像皮膚下的靜脈。”(《草木滋味》)

說得真好。形容花瓣脈絡“像皮膚下的靜脈”也獨特。仔細看你手背,把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靜脈清晰可見,一條一條就是深藍色的。喜歡阿拉伯婆婆納的,大多有過鄉村記憶和童年生活經驗。而且,更重要的,都喜歡自然和植物,再粗糲的性格也都有一顆柔軟心,我用這法子尋找同類屢試不爽。周華誠的這段文字勾起我記憶。夏天晚上我們全家在場地上納涼,爺爺揮著蒲扇打瞌睡,我拉過一個小板凳坐他邊上,我摸他腿上凸起的“藍蚯蚓”,那是長期勞作靜脈曲張的緣故。彎彎曲曲的藍蚯蚓摸上去一跳一跳,感覺像是一條條的深藍色河在流。小小的阿拉伯婆婆納開在爺爺身體里,匯成大江大河……

突然發現,同是清明時節的花,“節過清明卻似秋”的桐花和生命力旺盛的阿拉伯婆婆納,落差如此大的兩種植物,竟然都是玄參科,竟然都開藍紫花。清明是藍紫色的。死之寂寥和生之歡欣,交織在這一日。藍紫色也就是偏深一點的藍。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最喜歡的顏色就是深藍。其實現在也喜歡,只是這喜歡里添進了無盡的蒼茫,腦海里浮出小林一茶的俳句:露水的世啊,雖然是露水的世,雖然如此……

墓園竟不是我以為的樣子,沒有墓碑,簡單到只有一個名字,擠擠挨挨刻在水泥階石上,排成一排排,相隔他人的名字只一個拳頭的距離,名字和名字間種著一棵棵小松柏,連成條狀,分明就是綠化帶。母親說,這樣的一丁點位置都還搶手得很,不容你猶豫……

我確是沒有做好準備。看著爺爺的名字,滿心悵然,甚而覺著不可思議的荒謬。眼前周圍,有人哭的哭,燒的燒,小孩子笑鬧著呼來跑去,年輕人則踏青般的心情談笑賞花,遠處亭子里站著看風景的人,一排排晚櫻艷得跟桃花一樣清揚。天也放晴了,春光明媚如許。如此各懷心思,倒是一場奇怪的生死相聚!

想起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也是過奈何橋,12歲的墨西哥小男孩米格爾為尋音樂夢,一路踏上撒滿萬壽菊花瓣的金色橋,從此岸到達彼岸。在那個往生者的世界里,死者可以看到生者,若是死者見到親人前來祭奠,那么他在彼岸世界里就有立足之地。倘使從此不再有親人記得,不再有人間的惦念和記憶,亡靈在那個世界就會徹底灰飛煙滅……眼前景象何其相似!原本,人世間所有的裝飾都僅僅只是一個點綴,能有年年歲歲的相聚和惦念才是最好的安慰。爺爺也是這么想的吧?

火車隆隆駛過,自北而南,恰就是我從上海出發往家鄉的方向,總有一列會在墓園附近停靠三分鐘。生和死就這樣又聚在了一起。能聚一起就好。枕著這鐵軌聲,長眠地下的爺爺會不會習慣這隆隆的波動?——仿如風從山岡來的永恒。

紫云英、晚飯花和雜草記

春天,油菜花、紫云英和晚飯花開的時節,我們村里最漂亮的女孩阿芳著了魔一樣又唱又跳。她被父親鎖在房里不能出來。她的窗子正對著遠處的山岡和近處的麥田。這個季節,山岡下是漫天漫地嘹亮的金黃。阿芳雙手拉著窗框上的鐵柵欄使勁兒笑,烏黑長發披散著,身體擺來蕩去,一會兒又唱開了,調子拉得老長,也不知唱的什么。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她怎么就發了瘋。

姐告誡我:“小心離她遠點!”

“怎么,她又不會吃了我。”

“哼,你要靠近她,我可不跟你睡一個床!”姐還氣勢洶洶。

“她得的什么病?”我追問。

“花癡病,你懂嗎?”

“花、吃?我也吃過花啊!”我一臉懵懂地看向姐。

姐不屑跟我解釋,“嘁,說了你也不懂!”撇撇嘴扔下我跑開了。

我一個人琢磨:莫非阿芳是吃錯了花?不是什么花都能吃的,有的花好看卻有毒,這個,連我都知道……

我忍不住總要跑去偷看,遠遠的,不敢近前。其實阿芳不唱不跳的時候很正常,就那么安靜地立在窗前,兩條發辮好好的甩在腦后。她長得黑,眼睛很大很亮,圓盤臉,笑的時候臉上漾出一對小酒窩。

有一天,阿芳突然向我招手。我趔趄著退后。她見我遲疑,就抓了一把糖果從鐵欄桿里伸出手來,搖著糖果,拿眼鼓勵,兩個小酒窩生動地一旋一旋。我艱難地移動著步子。一步,兩步,又一步……刷一下跑過她窗前。我跑向正對她窗前的田埂路。我在田埂路上飛奔,眼前和兩邊金黃紫云一片。我在喧騰的花海里敗下陣來,腦袋昏昏然,一屁股坐在蠶豆地上,邊上就是爺爺的竹林子。我有些后悔沒把那一堆糖果接下,要是接了不跟姐說……還有這么多好看的彩色玻璃糖紙,我在席子底下已壓了幾張,等湊夠數就能玩拍糖紙比賽了。一顆糖果,大概相當于一千朵晚飯花的蜜露吧。

阿芳病好了后就結婚嫁人了。她回娘家來,喜歡坐在庭院里安靜地繡花,給未出世的孩子打毛衣。她家的院里也種著胭脂一樣的晚飯花。有次她出門來,而我正要去姑媽家,冷不丁照了面,她矜持地笑笑,很快又收斂起笑返身進門,再不出來。那時候,我已經在華陽小學念書了。我知道要禮貌斯文,我大概也朝她笑了吧。此后我卻再沒見過她。或者是,每回她來娘家,我都在課堂里。

二十四節氣里,只有清明既是節氣又是節日。所以我的記憶里,清明還是春天的顏色。我最喜歡這時候的鄉村。清明之前,大地還在沉睡,只有敏感的蟲類被一聲春雷驚醒,從蟄伏的泥地里爬出,螽斯、蛐蛐、螞蟻、長腳蜈蚣、田鼠……一律呆頭呆腦的混沌和被驚擾的表情。這時候,鄉親們要去田里翻土,冬天板結凍傷的土壤要翻起,曬一曬、醒一醒,春耕也就要開始了。清明一到,油菜花紫云英們呼啦啦地開了,眼前撲面一張張明亮的大網。我腦袋里好像定了一個鬧鐘,叮一下時間到,我歡跳著提上竹籃出門了。

我往花開明媚的地方跑,我愛聞那花香更愛吸那花蜜。我跟蜜蜂一起搶花蜜。我吃過紫云英的花蜜,山杜鵑的花蜜,晚飯花開時,我就采紅殷殷的晚飯花,揪下小喇叭一樣的花瓣,根部藏著一絲兒甜津津的蜜露,放嘴里抿,一股花香直撲腦門——那香味太濃了,一下躥上了腦門。

晚飯花在我們那又叫潮來花,因它開在黃昏吃晚飯時,這時候河里的潮水也鼓漲著起來了。汪曾祺有個小說就叫《晚飯花》,寫一個叫李小龍的男孩遠遠地喜歡著一個叫王玉英的女孩,他每天放學打她家門口經過,都會看見王玉英坐在一排晚飯花前做針線。王玉英已許了人家。她的弟弟在上小學,父親在縣政府當錄事,她整天一個人在家。每個黃昏,王玉英家的晚飯花開得如火如荼。“濃綠的,多得不得了的綠葉子;殷紅的,胭脂一樣的,多得不得了的紅花;非常熱鬧,但又很凄清。沒有一點聲音。在濃綠濃綠的葉子和亂亂紛紛的紅花之前,坐著一個王玉英。”汪曾祺說:“這是李小龍的黃昏。要是沒有王玉英,黃昏就不成其為黃昏了。”真是惆悵啊,跟晚飯花一樣,又熱鬧又寂寞。

晚飯花還讓我想起《紅樓夢》里的賈寶玉。小學四年級的暑假,在學校教書的舅舅突然來臨,他踩了一輛老坦克晃蕩著一路飄到我們家。舅舅是給我和姐姐送一堆“課外讀物”來的——陳年舊期的少兒雜志、掉了封皮的連環畫、缺頁的《新華字典》……其中就有用牛皮紙包得方方正正的三卷本《紅樓夢》,這三卷本《紅樓夢》是舅舅送給我們的最體面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我有限的童年閱讀記憶里最華彩的一瞥。可惜我那個時候讀得囫圇吞棗,只顧留意寶黛釵愛情了,一有詩詞就略過,不感興趣的章節也嘩啦翻過,真正喜歡并深入讀是在大學畢業工作后。

這里說說和晚飯花有關的一節。晚飯花還叫紫茉莉、粉豆花,因它花香似茉莉,結出的籽深黑有細紋,像是一顆顆的小地雷,剝開黑硬殼,里面的瓤粉白,可作粉用。《紅樓夢》44回有一段平兒理妝,平兒想要找粉,一下尋不見,寶玉就從妝臺前拿出一個宣窯瓷盒,里面排著十根玉簪花棒兒,拈了一根給平兒說:“這不是鉛粉,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對上料制的。”平兒倒了些在掌心看,“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撲在面上也容易勻凈,且能潤澤,不像別的粉澀滯。然后看見胭脂,也不是一張,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寶玉笑道:‘鋪子里賣的胭脂不干凈,顏色也薄,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凈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唇上足夠了,用一點水化開,抹在手心里,就夠拍臉的了。平兒依言妝飾,果見鮮艷異常,且又甜香滿頰。”

這個寶玉真是美的知音。放在今天,他就是植物調香師,花廬主人,某個雅趣品牌的代言人,生活美學公號的網紅——啊呀,都太過實在,不如做他大觀園的怡紅公子逍遙輕快。寶玉對美的態度卻是今人向往的,究竟,“把生活當作一種藝術,微妙地美地生活”總是美事一樁,只因我們都活得太緊太滿太實了,而美的本質是慢是放下是透氣。人一忙,就是心死亡。你看這“忙”字,不正做此解么?所以寶玉只對所有美的事物上心,也懂得欣賞和成全。

怡紅院里的紅是海棠紅,可春天花事繁盛時,一掛掛粉白薔薇和紅花紛披的紫茉莉一樣賞心悅目,村野的美和高堂的美在他眼里并無高下分別。黛玉梅蘭自許的孤標傲視,他欣賞和懂得;劉姥姥那樣的鄉下老太太,他也能成全,他把老太太喝過、妙玉卻嫌腌臜的成化窯的杯子截留下來送她……

嗨,寫著寫著就說開了,——我是覺得晚飯花雖盛放在鄉野,可它又熱鬧又寂寞的美,一樣搖曳了很多人的青春和對美的向往。比如我們村的阿芳,比如汪曾祺筆下的王玉英,比如逛大觀園的劉姥姥和替平兒理妝的寶玉。

把晚飯花搗爛了涂在指甲上,這事兒我也干過。有說指甲花是鳳仙花,其實晚飯花也是指甲花,玫紅清香的顏色更得女孩心。小時候我們還掐了番薯藤長長的莖去掉葉片折成一節一節,小心留著表層的皮,這樣莖斷絲連就是一根翡翠項鏈——女孩們都愛用它來裝(da)點(fa)無聊的日子,把它戴在頸項里,掛在耳朵上,繞在手腕間,像真正的公主那般步態儀芳。

春天大面積開花的還有紫云英、山杜鵑和野薔薇。這幾樣花我都喜歡。只是記憶里,我跟紫云英的緣分多些。我得去紫云英地里割草,花開的時候連花一起割下,這是我每天的例行功課。有時還要來回幾趟,割來的草喂給豬吃,也給雞和鴨。姐姐會鉤花,一勞永逸地免除了太陽暴曬,躲在天井里、杉樹下,或是哪個女孩家做細活。姐姐鉤花有錢換,我割再多的草也沒一分錢。在錢的動力下我也跟著學鉤花,學是學會了,可坐不久就沒了耐性,嫌一朵花、一只蝴蝶的出現太費功夫,還得不斷地洗手以免弄臟了雪白絲線,不如去雜木林、山岡和紫云英地里抓幾只真正的黃白粉蝶、麥稈蜻蜓和天牛、豆娘來得刺激好玩。

紫云英留在我腦海里的強烈印象,是大片火光沖天的濃煙和紫云。我寫過一個小說《姊妹坡》,講女孩小美和她姐姐的童年故事,小說里有一個場景是真的,兩個女孩在南塘的山坡上看天,她們的籃子里裝滿了紫云英。突然遠遠地聽到一陣騷動,人聲雜沓,有人在村子里喊:“著火了,著火了!”兩個女孩一骨碌坐起,往家的方向看,家的方向——爺爺的大屋,已被漫天火光和團團濃煙包圍。著火的正是我們家。也不知什么原因引起,爺爺大屋前的一排稻草垛被燒得精光,留下一整面黑漆漆的土墻,幸虧撲救及時,大火只燒著了墻面,房屋沒塌。

這紫云,成了彌合我和姐姐情感關系的紐帶。那個場景下,我被飛天而降的災禍嚇壞了,跪在山坡上,踢翻了籃子里的紫云英。姐姐一聲不響默默把散落的紫云英收進籃子,又走到我面前,一臉正色道:“你要學會不哭。”

春天很容易就變老了。脆嫩嫩的菜心抽花了,竹筍刷刷往上長,底部的筍殼都包不住起出的青竹根了,蠶豆花開得正盛,等日本豆吃老了,本地豆結莢,五月初夏,又有粉嫩碧綠的蠶豆可吃了。鄉間的植物里還有紫蘇、艾蒿、枸杞、馬蘭、香椿、脫力草……和野菊花,它們是漫生野長的草,卻還是一味藥和菜。母親喜歡做紫蘇梅子醬,我念書住校時,總是一瓶瓶拿去宿舍和女孩們同吃。

“紫蘇的葉子上的紅色呵,暑假快過去了。”汪曾祺在一篇《花園》的散文里有這么一句。他寫的是故鄉的風物,回憶他的小時候。寫紫蘇就這么突兀的一句,前面還說著臭芝麻如何討嫌,舉著網如何急于想捉住那只蟬,憑空一宕,說到紫蘇葉子上的紅色,有點松尾芭蕉俳句的意味。紫蘇葉綠變作紅,葉子就老了,這時候夏天到了末伏,處暑快到了。母親耐心地采來老葉曬干,做紫蘇醬泡紫蘇茶,紫蘇發汗理氣,風寒感冒和咳嗽頭痛時泡茶喝或煎水飲,夏天中暑還可解暑。

這是可吃可用的野草。在鄉間,還有些草大人們看作是討嫌的雜草,可我們小孩子卻喜歡。比如有一種草叫看麥娘,小時候我們把它當哨子吹。細長的草莖里抽出一根同樣細長的花穗,拔出這跟穗子,中空的草莖放嘴里吹,就會尖脆地長嘯一聲。還有拉拉藤,莖上長滿倒生的小刺毛,刀子一樣刺疼,為了逮蟋蟀捉蜻蜓,我們總是傷痕累累,手臂上腿肚子上拉滿一道道傷口。

有一天,我在日本園藝家柳宗民的《雜草記》里讀到這樣一段話:“看麥娘的花穗可以拔下來當笛子吹……現在的小孩怕是很難體味這樣的樂趣了。讓孩子與自然親密接觸是一件美好又重要的事情,真希望大人都能意識到這一點。”

我看到這段話目瞪口呆。這么微小的秘密也有人知道啊!我還以為就我們村幾個小孩知曉呢。連拉拉藤也有記錄。汪曾祺在《花園》里寫成“螺螺藤”,柳宗民說:它在中國叫“拉拉藤”,別名“豬殃殃”。這名字好玩,豬碰了要殃殃,豬都不要碰。可它也是一味中草藥,我上網查了下,煎水內服,搗爛外敷,搗汁滴耳……居然可以派這么多用場治很多種病。

寫下這些字的這個戊戌春天,我淋了兩場雨。清明后的雨,谷雨時的雨。真真的江南蒼茫大雨。跑鞋里灌滿了水,咔嘰咔嘰,褲子也濕透。我踩在香樟花落滿地的人行道上,并不急著跑,看有人在車站和地道口避雨也沒停下。空氣里蕩漾著濕漉漉的芳香。這個春天過去了。感覺清明花開的鮮嫩嫩的春天就在昨日。花事一場,春曉一夢,日子過得真快。遂給文章定名:一日看盡清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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