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人間滋味多

木易

汪曾祺師從沈從文，性格也有點像他的老師，溫吞、低調、純真，喜歡的事情少而簡單，但是，做起自己喜歡的事情來，又專注得很。

汪曾祺的人生經歷十分豐富：讀書，寫作，下放，畫畫，做菜……因此，他作品的內容從不單調，反而生活味十足。散文方面，我特別喜歡他的“人間”系列。這個系列一共有三本：《人間滋味》《人間有戲》和《人間草木》。

其實，這套書實在編得簡單，前無序言，后無后記，中無注釋說明，裝幀設計也簡單，簡單的平裝而已。前面刊登了一些汪曾祺的書畫作品，后面的文字部分則是分版塊收錄了他相應主題的散文作品。

《人間滋味》這本書，滿紙蘿卜、蠶豆、韭菜花、米線、豆腐、馬鈴薯，肉也只是羊肉、鱖魚……一點山珍海味都沒有。讀這些文章的時候，像在聽汪先生聊家常，時不時還能聞到一陣飯菜香。

汪曾祺最能打動我的，就是那點永不磨滅的“對生活的喜悅”。

1958年，他被下放到張家口沙嶺子農業科學研究所勞動，1960年結束了勞動，被分配在所里打雜。所里有一個馬鈴薯研究站，他又被安排去站里畫馬鈴薯圖譜。

馬鈴薯研究站海拔1400米左右，冬天冷到零下40攝氏度。他遠離親友，獨自生活在那荒涼的絕塞，實在難以想象那種孤苦。

可是，他這么寫道。

沒有人管我，也不需要開會。一早起來，到馬鈴薯地里（露水很重，得穿了淺靿的膠靴），掐了一把花，幾枝葉子，回到屋里，插在玻璃杯里，對著它畫。馬鈴著的花是很好畫的。傘形花序，有一點像復瓣水仙，顏色是白的，淺紫的。紫花有的偏紅，有的偏藍。當中一個高莊小窩頭似的黃心。葉子大都相似，奇數羽狀復葉，只是有的圓一點，有的尖一點，顏色有的深一點，有的淡一點，如此而已。我畫這玩意兒又沒有定額，盡可慢慢地畫。不過我畫得還是很用心的，盡量畫得像。

先是畫馬鈴薯的花，畫到馬鈴薯成熟，他又開始畫薯塊。畫馬鈴薯塊，聽起來就是一件比畫馬鈴薯花還要無聊的事。可是，他這么認為。

到了馬鈴薯逐漸成熟——馬鈴薯的花一落.著塊就成熟了，我就開始畫著塊。那就更好畫了，想畫得不像都不大容易。畫完一種薯塊，我就把它放進牛糞火里烤烤.然后吃掉。全國像我一樣吃過那么多種馬鈴薯的人，大概不多！

說到自己吃過許多種類的馬鈴薯，還有一種喜悅和自豪感，這就是他自己說的“童心常綠”吧。

不過，豆腐才是汪先生的最愛。他曾這樣寫道。

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嫩香椿頭，芽葉未舒，顏色紫赤，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梗葉轉為碧綠，撈出，揉以細鹽，候冷，切為碎末，與豆腐同拌（以南豆腐為佳），下香油數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因為食道有問題，醫生囑咐汪曾祺忌口，這不能吃那不能吃，連蘋果都要攪碎才能吃。他說：“這可怎么活呢？不過，幸好還有‘世界第一的豆腐，我還是能搗鼓出一桌豆腐席來的，不怕！”

汪曾祺的這種樂觀十分感染人，令人發現生活的諸多美好之處。他寫文章的目的也在于此。他曾在《旅食與文化》的題記中寫道：“活著多好呀。我寫這些文章的目的也就是使人覺得‘活著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