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尚
【摘 要】保羅·威利斯于1977年出版的《學做工一工人階級子弟為何繼承父業》是教育社會學領域的一部重要著作,書中通過對工人階級子弟反學校文化的研究,提出了基于反學校文化和工人階級文化主體性的再生產理論,莫定了作者在教育社會學領域“突破性”人物的
歷史地位。威利斯的反學校文化研究對于探討當今時代社會底層勞動者的教育問題仍然具有值得參考和借鑒的重要價值。
【關鍵詞】保羅·威利斯;學做工;反學校文化再生產機制
一、《學做工》的主要觀點和理論貢獻
(一)作者的問題意識
《學做工》研究的是伯明翰一個工業城鎮漢默鎮的12個受中等教育的工人階級家庭子弟(書中稱為“家伙們”)從畢業前18個月到工作后6個月的狀況。在此書的開頭,他明確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意識:“要解釋中產階級子弟為何從事中產階級工作,難點在于解釋別人為什么成全他們。要解釋工人階級子弟為何從事工人階級工作,難點確是解釋他們為什么自甘如此”,由此便可知道此書的主要任務絕不僅僅停留在闡明反學校文化的特證,而是從反學校文化的主體,即工人階級子弟的現狀入手,來闡明階級地位的代際再生產是如何進行的。為此,探討工人階級子弟將要掌握的工人階級文化的特征也成為此書的附帶目的。
但是,在這些目的的背后也有作者一個更加重要的意圖,即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再生產現象不僅從經濟和體制的層面上,更需要從文化和社會階級自我呈現的層面進行闡釋,這種闡釋是對伯恩斯坦、布迪厄、鮑爾斯和金提斯等人的第一代再生產理論的批判性發展。
需要注意的是威利斯反學校文化繼承了工人階級的文化,而肩負反學校文化的只是工人階級子弟中的一部分而已。在作者觀察分析的對照組中既存在反抗學校文化的中產階級子弟,也有順從學校文化的稱為“循規生”的工人階級的子弟,雖然“家伙們”的反學校文化的代表性一直受到學界質疑,但是不得不說這是作者“有意而為之”[1]。威利斯特意將“家伙們”作為研究對象。正是出于以下的考量,即通過反學校文化將資本主義社會階級再生產的機制更鮮明地呈現出來,可以說這是此書通往理論突破的必經之路。
(二)分析要素一一洞察和局限
《學做工》在第一部分用民族志約方法描述了“家伙們”的生活和反學校文化的姿態。在此基礎上,第二部分采用洞察和局限兩個概念來分析反學校文化的對社會的作用和影響。洞察是指“一種文化形式中的各種念頭,這些念頭有助于洞察該文化形式的成員及他門在社會整體中所處的位置”。但是現實中并不可能存在純粹的洞察,任何洞察都有可能受到各種扭曲,“混淆和妨礙這些念頭全面發展和表達的那些阻礙、偏離和意識形態影響”是局限洞察和局限是兩個既有聯系又是相互對立的概念,因而在現實中的洞察必然成為“洞察和局限兩個概念在具體文化范疇內的相互作用”,這便是部分洞察。
威利斯利用這些概念工具,分析了反學校文化所具有的洞察的四個方面:第一,對文憑神話的洞察在“家伙們”看來,成績優秀意味著多勞少得的學徒訓練或者從事文書工作。他們質疑學校所宣傳的文憑創造向上流動的機會的觀點,威利斯肯定了“家家伙們”敏銳的洞察,認為工人階級獲得再多的文憑,也不能開創一個無階級的社會,也不能說服企業家和雇主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因此,工人階級內部文憑的激增,與其說是創造或反映了要求更為苛刻的工作崗位的增長,不如說是掩蓋了工作的無意義本質,構筑了虛假的等級制度,并用意識形態將人們束縛于其中。這使得試圖以成績來扼殺反學校文化的教師的努力變成徒勞。第二,質疑現代勞動意義的洞察,“家伙們”認為勞動本身并非快樂,因此沒有對將來所從事的工作進行選擇,而只是對于一般抽象勞動有總體認識,只要最終選擇的工作符合社會和文化上的限定,而非技術層面上的限制,他們就會對該工作持有一種近乎漠不關心的態度。第三,對個體邏輯和群體邏輯之差異的洞察……個體成功所需的那些態度被宣楊揚為普遍必不可少的,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功,而且對于成功者而言,最佳成功的訣竅一一努力工作、勤勉、循規、把知識作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一一是毫無意義的。學校教育回避個體邏輯和群體邏輯之間存在的悖論,但“家伙們”清晰地洞察到這一點。威利斯認為通過這種“工人階級學校的核心矛盾進行洞察,反學校文化幫助成員以循規和傳統成就感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使成員的能力和潛力在其他方面發揮出來”。第四,對勞動力觀的洞察威利斯認為學校文化使學生學習順從和循規,“讓他們放棄使用一系列的潛在行為或替代行為”,而肩負反學校文化的學生則不斷地規避教師的權威,在教師、樓道里打“游擊戰”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學校對“家伙們”的要求,而這也是“個體實習某種勞動力的重要方式”,這種方式孕育了工人階級對工廠里嚴密控制管理之下的車間文化的反抗精神。
反學校文化同時也存在著幾種局限。威利斯認為“文化洞察的純粹邏輯只普遍存在于那些值得記載的實踐當中實際上,扭曲、限制和神秘化的力量同時將這種純粹邏輯分解成一種部分的邏輯”作為對抗文化的學校文化對反學校文化進行全面的壓制,試圖對其進行分化,進而將其肢解掉,局限主要存在于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的分化反學校文化反抗的是學校所提倡的個體主義的邏輯,但是這也同時成為對與個體邏輯相關的腦力勞動的普遍拒斥,在這種視角下,“人類世界被劃分為‘善于動手的和‘善于動腦的兩類人”。“家伙們”將腦力勞動置于“男子漢氣概”的對立面而加以排斥,使得他們的文化洞察有悖于對勞動意義的洞察而陷入混亂。
第二,男女分化反學校文化主張男性氣概的價值觀,在這種性意識里面映射出工人階級文化通常具有的性別分工和男性優越意識,甚至將性別歧視加以稱贊,威利斯也認為“盡管在我門的學校中可能存在著一種制度化的性別歧視,但是與非正式的工人階級男性對抗文化所再生產出來的性別歧視相比,學校中的性別歧視并不那般強烈”,對個體邏輯的敏銳洞察同時也加深了“家伙們”的性別歧視。
第三,種族分化。對于移民勞動者,從屬于白人工人階級的“家伙們”也持有歧視態度。相比之下移民工人階級遭受著更為沉重的剝削,這使得白人工人階級出現一種優越意識“家伙們”的種族意識“標示出了男性氣概適用范圍的底限,并指出男性氣概不是對體力的或不體面事物的粗俗維護,而是一種謹慎判斷的文化類型”,白人工人階級一方面把腦力勞動標注為“娘娘腔”,另一方面卻把移民勞動者所從事的工作看作臟活。“家伙們”拒絕把移民勞動者的工作和他們所提倡的“男子漢氣概”相提并論。
這些分化并非是反學校文化與生俱有的,而是來自他們父輩所屬的,他們正在繼承的工人階級文化的映射。 在這個意義上,反學校文化的局限正是工人階級文化自身的局限。
(三)反學校文化與再生產機制
洞察和局限之間的矛盾和張力構成了威利斯反學校文化論的核心。威利斯的深描和分析闡釋工人階級子弟并不是被動地接受資本主義社會再生產的命運。相反,他們對學校權威的反抗正是出于自愿和對工人階級文化的認同。這一點集中在“家伙們”對學校教育中虛假說詞的敏銳洞察之中,而各種限制的存在也妨礙了工人階級文化通向新的社會變革反學校文化,或者作為其主要來源的工人階級文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促成了工人階級乃至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再生產,“只有承認和理解了存在于被支配群體文化生產過程中的這個內在張力,以及它門如何被牽涉到了再生產當中,我門才能真正理解底層再生產的真實邏輯和機制”[2]。
《學做工》成為再生產理論發展史上的分水嶺,恰恰在于揭示了這一再生產機制在第一代再生產理論的視野中,社會底層的再生產是無法抗拒的命運,他們即使有“主體意識”,那也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淘汰”,而在威利斯看來,正是工人階級文化中的能動的再生產機制最終確保了整個資本主義社會制度的穩定運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學做工》開啟了“反抗理論”的研究,成為再生產理論歷史上的分水嶺[3]。
二、《學做工》存在的問題
《學傲工》出版以來得到了學界內外的高度評價,同時也引來了不少批判:這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針對研究結果的普遍性的質疑,威利斯分析的對象只有12名,而且也沒有將工人階級出身的女學生作為研究對象,失業者也沒有納入研究范圍之中,另一方面是來目民族志的方法論和理論建構的邏輯問題,例如主位研究法的局限性等。本文試圖從再生產理論的內在邏輯和世界體系論的視角提出兩點疑問:
首先是理論分析的內在邏輯上的問題。威利斯重視工人文化中具有男尊女卑的思維方式的“男子漢氣概”的分析,認為這種思維方式衍生出體力勞動優于腦力勞動的想法,這與認為腦力勞動優于體力勞動的主流意識形態相對立。在這個基礎上,資本主義的社會分工和再生產能夠順利進行,但是“男尊女卑”的思想意識其實在整個社會中是普遍存在的。因為威利斯為了描述工人階級文化的特點,把支配階級文化作為對比而展開討論的,所以兩個階級的文化對立成為其再生產分析的核心邏輯。但是在男尊女卑思想共同存在與兩個階級的前提下,為什么對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認可發生階級之間的逆轉?威利斯并沒有對這一問題進行解釋。
其次是站在世界體系論立場上的疑問。威利斯對工人階級文化分析顯然停留在英國的一國資本主義制度之內,而20世紀下半葉興起的世界體系論則強調資本主義的世界體系特征,進入后殖民主義時代,西方發達國家的工人階級成為全球財富再分配的間接受益者,這種視野也許可以更清晰的看到英國工人階級文化趨于保守化的一面。筆者以為,這一趨勢應是分析工人階級文化的主體性問題時需要充分考慮的因素。
在《學做工》之后,威利斯的研究轉向青年亞文化、消費文化等領域,對于反學校文化和工人階級文化,威利斯此后并沒有進行進一步的系統論述。如果站在伯明翰學派文化研究的學術脈絡上,威利斯研究重點的轉移也是很好理解的。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建構看得見人的文化主體性的再生產理論。為了構建此種理論必須尋找與其相符的研究對象,研究重點的轉移也就在所難免,《學傲工》雖然留下了一些需要解決課題,但無法動搖其在再生產理論和教育社會學歷史上的學術地位在資本主義進入全球化擴張的時代,威利斯的反學校文化研究對于探討當今時代社會底層勞動者的教育問題和文化主體時仍然具有值得參考和借鑒的重要價值。
【參考文獻】
[1] 周瀟.反學校文化與階級再生產:“小子”與“子弟”之比較[J].社會,2011,31(05):70-92.
[2] 周曉燕.青少年“反學校文化”:問題、意義與對策[J].教育學報,2006(02):60-64.
[3]趙小段.西方反學校文化研究述評[J].上海教育科研,2004(10):1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