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川西平原東北面有一座玉皇山,盛產玉皇山葛根和皇菊兩樣地標性的物產。這兩年,山上又建起了長達數十里的國家級登山健身步道,每年春天都會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登山愛好者參加登山比賽。
三月,正是玉皇山鮮花盛開、百鳥爭鳴的季節,氣候十分宜人。這一天,各路登山健兒齊聚山腰,準備開始一年一度的春季登山比賽,而在這所有的參賽選手中,就有來自省城中醫藥大學的大三學生朱葛。
比賽即將開始,正在熱身的朱葛卻被身邊的禮儀小姐吸引住了。也許是天性熱情,也許是為了減少比賽前的緊張,朱葛主動上前搭訕:
“嗨,你好!我叫朱葛,你叫什么?”
女孩回頭莞爾,假裝沒聽清楚:“既然你是‘諸葛亮,那應該能猜出我叫什么。”
朱葛豎起拇指,贊許女孩的機敏,但心里還是不服:“這兒山美,名叫玉皇;人美,總得有個名字吧。”
女孩卻一臉正經:“對不起,我正在工作,如果你真是為比賽而來的,就等拿了冠軍再來問妹妹的名字吧。”
“這可是你說的!”發令槍落,朱葛像一支箭射了出去。
比賽結束,朱葛拿了登山比賽業余組的冠軍。領獎前,朱葛自然想去索取他的福利,可是他的目光搜遍了全場,也沒在人叢中找到那個漂亮女孩的身影。好在經過一番苦打聽,得知這些女孩都是來自附近的一所航空職業專修學院,剛才和他對話的女孩,是正讀大一的空勤專業的準空姐,叫葉菊。
當天,參加比賽的各路選手都打道回府紛紛離去,朱葛卻獨自留了下來,住進了玉皇山的客棧。
第二天中午,饑腸轆轆的朱葛來到餐廳,左選右選,最后點了一道“玉皇山葛菊魚”。服務生在菜單中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這道菜名,剛想說抱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中年男子來到朱葛面前,溫和地問:“我是這兒的負責人,請問這兒的菜肴很豐富,你為啥偏偏要點一道沒有的菜呢?”
朱葛說:“其實這道菜我也沒吃過,只是聽上輩人講,到了玉皇山,吃不到‘玉皇山葛菊魚就不算有口福,所以我留下不走,就想碰碰運氣。”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先不說口福,其實知道這道菜的人也不多,要吃到它,確實需要碰運氣。這樣吧,如果你愿意等,兩天后我們專門為你做這道菜。”
朱葛點點頭。他決定等,也正好利用這兩天完成他另一個小小的心愿。不過下山之前,他專門帶了一點兒玉皇山的葛根和皇菊。
朱葛到了山下,山下是一條奔涌不息的沱江,沱江之首是那座以花園水城聞名的金堂縣城,縣城不遠就是以建筑風格新穎著稱上過央視的航空職業專修學院。
傍晚時分,朱葛站在了大學門口,讓同學們幫忙傳話找大一女生葉菊。接到傳話的葉菊好奇地來到校門口,一見是朱葛又驚又氣,心想這家伙臉皮真厚,竟找上門來了。
朱葛揚了揚手上的葛根和皇菊,笑著說:“還沒吃飯吧,我專門帶了玉皇山特產,給你做拿手好菜‘玉皇山葛菊魚。”
葉菊本來不想搭理這個厚臉皮的人,一聽菜名,轉過去的身子又轉了回來,不相信似的問:“你說什么,你會做‘玉皇山葛菊魚?別不懂裝懂套近乎,告訴你,沒門兒。”
朱葛說:“這有什么難的,告訴你吧,飯館我都找好了,只要你愿意,我就下廚證明給你看。”
葉菊認真地看了朱葛一眼,像是在和自己打賭,最終點了點頭。
看來朱葛確實提前準備了,葉菊剛隨他來到學校外邊一個小餐館,朱葛就像個熟手一樣乒乒乓乓地干開了。先熱鍋下菜籽油,選剖好的鯽魚數條下鍋翻煎,倒水入鍋放姜片,水沸騰須臾放入葛根和皇菊文火慢煨,一個時辰起鍋備用。
朱葛忙碌的時候,葉菊一直在旁邊看著,先不論功夫,單是朱葛做事的認真勁兒,就令葉菊多少改變了對他的印象。她喜歡做事踏實的男孩子,不喜歡見到漂亮女生就上前搭訕的登徒子。
朱葛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手藝,端上桌就忙不迭地招呼:“快嘗嘗正不正宗?”
葉菊用湯匙小心地嘗了嘗,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很想知道,你這么辛苦做這道菜,是想向一個女生獻殷勤,還是這道菜有什么故事?”
朱葛笑了:“如果不是為了獻殷勤那是假話,但這道菜,確實有故事,如果你愿意,我不妨講給你聽。”
朱葛說,之所以鐘情于這道“玉皇山葛菊魚”,而且專門來參加這次登山比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爺爺。他爺爺是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中醫藥大學生,畢業后留校任教。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國不少地方出現急性重型肝炎,這種病來勢兇猛,當時治療條件有限,很多病人治療情況都不樂觀。
就在那年,爺爺剛上小學的兒子,也就是朱葛的父親也不幸染上了急性重型肝炎,雖然經過治療有所好轉,但小家伙天天茶飯不思,精神不振,于是爺爺思忖帶小家伙出去散散心,就這樣陰錯陽差地來到了玉皇山。
當時爺爺帶小家伙住在一個農戶家,農戶家也有一個和小家伙一般大的男孩子,而且這家的男主人祖上都是行醫的,對中草藥特別有研究,得知了小家伙的病情,就采來玉皇山特有的葛根和皇菊,天天給他泡水喝,還在飲食上特別增加了一道“玉皇山葛菊魚”。就這樣住了幾個星期,小家伙精神越來越好,身體恢復很快。
后來爺爺在實驗室認真研究了玉皇山葛根和皇菊的藥性,發現這兩樣藥都具有很強的疏肝解郁、清熱解毒的功效,對肝病有很好的輔助作用,再加上食療調補,大大增強了治療效果。
朱葛說到這兒停住了,葉菊忍不住問:“那你爺爺后來又回過玉皇山嗎?”
朱葛搖搖頭:“沒有啊,爺爺的科研成果獲了獎,他也因此帶著父親去了北京的科研院,世間很多緣分就這樣暫時斷了。不過爺爺經常對父親和我說起玉皇山,說起那戶有恩于我們的人家,說有機會一定再到玉皇山看看。我父親也是學的中醫,我考的也是四川的中醫藥大學,都是爺爺叮囑的結果。”
葉菊眼圈發紅地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你的故事很感人,不過你做的‘玉皇葛菊魚卻不敢恭維。不瞞你說,我有幸嘗到過,但和你做出的樣子有很大不同。”
朱葛說:“我是憑想象做的,就是在這道菜中添加了葛根、皇菊和魚三樣元素,正宗的‘玉皇葛菊魚我也沒見過。”
葉菊笑了,打趣道:“之前我以為你是個泡妞高手,現在才知道你是一個重情之人,看在你這么認真的份上,我就成全你吧,后天是周末,本小姐決定親自上山為你表演‘玉皇山葛菊魚的正宗做法,滿足你的口福。”
朱葛做出一副懷疑的表情,但旋即又開心地笑了。手藝正不正宗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漂亮女孩子甘愿為他表演,這是很美好的開始啊。想到后天女孩和餐廳都將為他表演同一道菜,朱葛恨不得那天馬上到來。
轉眼到了表演時間,朱葛早早地去了餐廳。中年男子已經在等了,見到朱葛就把他請到了座位上。朱葛剛想問什么,中年男子就說,葉菊一早就在忙了,現在差不多該上桌了。
不多一會兒,翹首以盼的“玉皇山葛菊魚”端上桌來,濃郁的一鍋鮮湯透著誘人的香味,穿戴廚師衣帽的葉菊忙得小臉兒通紅。朱葛急不可耐地拿起湯匙伸向鍋里,沉在湯底的是淡黃色的葛根,浮在水面的是碩大的金色皇菊,而濃濃的魚鮮味能夠聞到,但就是找不到一條魚的蹤影。朱葛一下懵了。
中年男人笑著說:“先別急,嘗嘗再說!”
朱葛還是不解:“奇怪,能聞到魚香,卻見不到魚,難道葉菊和餐廳都是這個做法?”
中年男子點點頭:“正宗的做法就只有這一種。年輕人,為了做好這道菜,葉菊今天一早就去河邊收購魚。你知道她收購的是什么魚嗎?不是一般的鯉魚鯽魚,而是沱江里只有三月間才能見到的桃花魚。這種魚因魚身呈桃花紅而得名,喜歡在春天的激流淺灘處戲水,最大才只有三寸長,而且過了春天就不見了蹤影,所以季節性很強。”
正說著,門口一陣涌動,一個中年男子風塵仆仆走了進來。當下一見,兩個中年男子急步上前,相視片刻就緊緊擁抱在了一起。旁邊的朱葛一見,也很意外:“爸,你怎么也來了?”
剛進門的朱葛父親說:“聽說你來玉皇山參加登山比賽,你爺爺催著我也趕上來看看。再說,你葉叔叔是爸爸當年在玉皇山養身體時結交的小伙伴,三十多年沒見了,我也怪想他的。”
朱葛父親剛說到這兒,鼻子忽然翕動了一下,像嗅著什么寶貝似的看著桌上說:“看來我運氣不錯,一來就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道‘玉皇山葛菊魚,還是老味道啊!”
被喚作葉叔叔的中年男子指了指旁邊的葉菊,對老朋友說:“忘了介紹,葉菊,我家千金,今天這道菜,本意不是為歡迎你的,而是專門做給你家公子品嘗的。那天他來餐廳指定要吃我們菜單上沒有的這道菜,加上外貌特征,我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葉菊羞澀地看了看朱葛,正遇上朱葛欣喜的目光,兩人一路熟悉到今天,既意外,又驚喜。
朱葛父親說:“其實,這么多年,我們一直關注著玉皇山,前幾年你帶頭在這兒搞旅游開發,建起了玉皇山養生谷,讓一度差點絕跡的玉皇山葛根和皇菊重新成了遠近聞名的地方特產,事跡上了新聞。特別是那道‘玉皇山葛菊魚,真是了不起的獨創!”
朱葛還是不解:“爸爸,葉叔叔這道菜固然好,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組合,最后魚又去了哪兒呢?”
兩個中年男子相視一笑,最后朱葛父親說:“這道菜,看似簡單,實則不易。自古以來,葛根和皇菊都是治肝病的良藥,但是這里面的桃花魚就不同了,它只有春天才有。在祖國醫學陰陽五行的五行學說里,五季是指春、夏、長夏、秋、冬,而五臟的排序是肝、心、脾、肺、腎,所以中醫認為春天最適宜養肝,而只產于春天的沱江桃花魚,就成了春天養肝的上品,和著玉皇山特有的葛根和皇菊,對肝病無形中起到了很好的輔助治療作用。至于湯里為什么見不到魚,那是因為要先用小火把桃花魚在油鍋中小煎,而且用的也不是菜籽油,而是用玉皇山另一種特有的彩色花生壓榨的花生油來煎。而在另一口鍋內,是先行煨好的葛根皇菊湯,待魚兒兩面金黃,再把煨好的湯倒入慢火細燉,直到魚肉溶解在湯里。總的說來,‘玉皇山葛菊魚融合的養生理念,是對祖國醫學最好的傳承!”
不知什么時候,酒杯已斟滿美酒,大家都舉杯共賀。只聽老葉動情地說:“朱家公子名中帶葛,葉家女兒名中含菊,說明玉皇山的情一直深藏在兩家人心中。希望這份美好的情意,能在兒女們那兒一直保持下去!”
朱葛父親慨然點頭:“我們三代人,能幸福美滿走過四十年,一句話,是托了改革開放的福啊!”
笑聲中,朱葛和葉菊的酒杯深情相碰,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