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小波
齊元是市醫院心腦血管科一名主任醫生,平時工作繁忙。這天他剛上班,就見值班護士急匆匆地跑來報告說三床的病人又吵起來了。
“又吵起來了?怎么回事?”齊元生氣地問。
“從昨天下午開始吵,到現在都吵三回了,好像是為了爭誰來護理他爹的事兒。咳,你還是快去看看吧。”
“都想來護理老爹,這才叫孝老敬親落到了實處。好事兒好事兒!走,看看去。”齊元說著,拿上查房病歷就出去了。
爭吵的是兩名中年男子,從衣著上看應該屬于挺有錢的主兒,進門的時候,兩人吵得正兇,憋紅著臉,額頭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像兩只斗雞。
齊元覺得又好笑又可氣,板著臉道:“知道這是啥地方嗎?病房!病房是你們吵架的地方?”
兩名中年男子都不吭聲了。齊元的語氣放緩了一些:“你們有這份孝心,老爺子一定很欣慰,這是好事兒。老爺子的病你們都明白,治好的可能性不大了,在走前盡量多陪他一會兒,也是做兒女的本分。我建議,你們兄弟倆輪流值班,”
兩兄弟沒吭聲,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老人,生怕轉眼間被人搶走似的。老人是因患腦梗入院的,來時人已經昏迷,雖經全力搶救保住了性命,后來卻伴有多種并發癥發生,好轉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好在兩個兒子一直悉心陪伴,還因為都想多陪一會兒發生了爭執,老人即使死也該知足了。
齊元認真檢查了一下老人的情況,又詳細交待了兄弟倆幾句注意事項,便去別的病房查房去了。
齊元查完房剛回到醫生值班室,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門便被推開了,來人是剛才爭吵的兩兄弟中年長的那個。他警惕地朝門外瞅了眼,小聲說道:“醫生,商量個事兒唄。”
齊元說:“說吧,啥事兒?”
那人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說:“我想把我爸接回家去治療。”
“接回家咋治療?”齊元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回家咋治療,你有醫療設備?有專業的醫生?”
那人尷尬地笑笑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家當然沒有你說的這些,但如果我把這些租回家呢?當然,錢不是問題的。”
齊元有點生氣那人的狂傲,冷冷地說:“不行,醫院總歸比家里條件好,遇到突發問題病人能得到及時處理。”
那人還想說什么,齊元伸手制止了他。送走那人不大一會兒,值班室的門又被推開了,這次進來的是爭吵兄弟中年輕一點兒的那個。他滿臉堆笑地走到齊元面前,試探性地說:“醫生,我想,我想給我爸轉院。”
“轉院?”齊元不解地望著他,“為啥要轉院?目前就病人這情況,能經得起折騰?你們做子女的是怎么想的,真好笑!”
“醫生,今早您也說了,我爸這病是沒有好轉的希望了,我就想把他轉到我們縣里的醫院,那樣離家近些,下班后可以天天陪著他照顧他。我的情況跟我哥不一樣,他住市里我住縣里,他還天天上班,兩地隔著幾百里呢,不方便。”
齊元嘆了口氣說:“說真的,你們兄弟倆的孝心讓我感動,都想在老人的最后時刻多陪陪他,但是老人的情況真不容樂觀,還是聽我的,回去跟你哥商量下,輪流值好班,就別再爭吵了,畢竟這也不是老爺子愿意看到的一幕。”
男人努力想了想,最終什么話也沒說就告辭了。望著男子急匆匆離去的背影,齊元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心道:本來挺感人的孝心故事,竟讓倆兄弟鬧成了這樣,真是無語了!
第二天,齊元去病房查房,發現三床病人的家屬都不在,他生氣地質問隨行的護士長說:“家屬呢?這樣的病人隨時都有離去的危險,家屬不在跟前,發生問題誰負責?”
護士長解釋說:“昨天下午,三床的家屬就一直在爭吵,晚上就不見蹤影了,值班護士打電話也不接,考慮陪床累了是不是找地方睡了就沒在意,誰知到現在也未見人。”
“會發生這樣的事?”齊元皺皺眉頭,交待說:“趕緊的,再打電話聯系一下,病人身邊是不能離人的。”
護士小聲說:“這老爺子是不是有巨額財產啊?兩個兒子爭成這樣子?”齊元呵呵笑著:“不要把人想那么壞嗎,這家情況我了解,兄弟倆都不差錢,老爺子也沒有什么值得他們爭的家產……”
話音未落,門外又傳來了爭吵聲,緊接著病房的門“咣當”一下被撞開了,兄弟倆推搡著進來了,身后還跟著一位看上去有七十多的老太太。老太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勸說著什么。兄弟倆看見齊元在病房,停止了推搡,氣鼓鼓地立在一旁互瞪著對方不說話。
“怎么,兩人還沒商量好?”齊元有意緩和氣氛說,“親兄弟嘛,都有孝心是好事,滿滿的正能量,干嗎非得爭吵呢?時間空閑的就多陪會兒,時間少的就少陪會兒,多大的事。”
兄弟倆沒吭聲,身邊的老太太看看老大又看看老二,長嘆道:“瞅瞅人家醫生多有水平!”
齊元不好意思地說:“嬸,您家這兩兄弟也不錯,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啊。”
老太太扭頭看了齊元一眼,張張嘴沒說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當天下午,三床老人出現多器臟衰竭,最終搶救無效死亡。
回到辦公室,齊元跟護士們唏噓道:“老人總歸沒帶著遺憾離去,兄弟倆對他算是盡到了孝道。”護士們也跟著齊聲贊嘆。正在這時,樓道里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接著聽見有人大喊:“不好了,打架了,快報警!”
齊元忙跑出辦公室,打架的還是那對兄弟,不過以前只是爭吵,這回卻動了武力,哥哥的眼鏡被打掉了一個支架,弟弟的衣領被扯成布條,臉上更是不用說了。
老人這剛走,人還在太平間,兄弟倆就鬧翻了,究竟是為了哪般?正疑惑間,警察來了,把兄弟倆帶到一邊問話去了。齊元一邊指揮值班醫生和護士收拾現場,一邊勸退圍觀人員,這時他看見那個老太太坐在旁邊的座椅上不停地流淚,于是走上前問道:“大嬸,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這一問,老太太的淚流得更歡了,顫抖著罵道:“這,這兩個畜生,大逆不道!”
齊元有點迷惑不解了:“大嬸,這兩兄弟挺孝順的,你咋會罵他們呢?”
老太太恨恨地說:“呸!他們安的啥心誰不知道,他們是讓我哥地下不得安生啊!”老太太抹了把眼淚,長嘆了口氣說:“也不怕你笑話,今天我就讓這兩個畜生曝曝光。”接著就講述起來。
原來,死去的老頭是她哥哥,早年找了個老婆,生了個兒子,也就是那個大點的男子。過了十多年,老婆有病去世了,他又娶妻再婚,也生了個兒子,就是那個小點的,前年后老伴兒有病也去了。
兩個兒子卻有兩個媽,葬在各自兒子所在城市。老頭活著的時候也沒看出兒子多孝順,誰知見人不行都來了孝順勁兒,其實他們都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盤,都想他爸去世后能和他們各自的母親埋葬在一起,所以一直在爭吵。昨天晚上沒在醫院,是回家請她去了,想讓她這個當姑姑的給評理,向著自己說話。都是自己的嫂子,她能有什么辦法。這不,人還沒送到殯儀館就撕破臉了。
聽完老太太的話,齊元愣住了,一時之間內心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