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雨
蕓姑穿一身黑粗布棉褲棉襖,一條蔥絲綠的頭巾擋著多半邊臉,深一腳淺一腳走上小白河正在堆起的新堤。忽然,她停住腳步一彎腰撿起一只貝殼,在衣襟上蹭了蹭便送進嘴邊,咔嚓咬一口,吭吭嚼幾下咽進肚里,咔嚓又咬一口。她嚼貝殼的樣子,就像我們村的女人坐在田頭嚼一塊新刨的紅薯,愜意恣肆,似乎整個口腔都溢滿了香甜的汁水。
這時候,多如螞蟻一般的精壯漢子們,正在紅旗招展的小白河堤岸上掄斧拉鋸,揮舞鐮刀,將成片成片的岸柳、紅荊、蘆葦放倒。像一場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的颶風刮過,將河岸上所有的綠色席卷一空。
生產隊的車把式們,驅趕著騾子或黃牛拉的大板車,將伐倒的樹整車整車拉往隊部場院。這些沿河堤生長的樹,不知什么年間就立在那里,如同村莊一樣古老,可眨眼的工夫便沒了。村莊像突然被扒光了衣服,驚詫地看著在河堤烏泱泱蠕動的漢子們。這些平時扛鋤扶犁的漢子,此時有一個新名稱——河工。從一九六三年開始,村里年年出河工。他們從遠遠近近的各個村莊而來,推著手推車,拉著被窩卷兒,帶著鐵锨、鎬頭、斧子、鋸子等農具,被編成班、排、連,集結成浩浩蕩蕩的治河隊伍,分布在海河及其大大小小有名或無名的支流。十來年時間,方圓百里之內的河都挖完了。這回,終于輪到自家門口的小白河。
河挖到十幾米深,忽然現出大量的白貝殼。這些河床古老的貝殼層,起初也引起這些莊稼漢們的興趣,嘁嘁喳喳議論了好一陣。貝殼,是稀罕物件,假如是一只兩只,或者十只八只,也許會引起哄搶,拿回家去當裝飾物,或者給孩子們當玩具。可貝殼太多了,反而就不屑一顧了。眼下,和他們聯系最密切的,是完成定額土方量的要求。這個土方量有專人管著,最終會體現在生產隊秋后結算的賬簿上。因此,沒有誰操那么多閑心思去管成千上萬歲的古貝殼,以及保存了這些古貝殼的地質層。那些各式各樣完整或破碎的大小貝殼,任由河工把它們跟泥土一起裝上獨輪車,一車又一車運出河道,堆疊起嶄新的堤岸。白色的古貝殼,與那些淌著新鮮漿汁的樹墩樹根一起,裸露在白白的陽光地里,白皚皚,濕漉漉。古老與年輕,瞬間洞穿歲月的界河。
奇怪的是,沒有誰告訴蕓姑,河道里挖出了古貝殼。可她卻神使鬼差一般,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河堤上。
蕓姑瘋魔癥第一次發作,恰巧被跑到河堤外方便的河工李老倉看了個正著。此后多少年里,他不厭其煩地以目擊者身份向鄉人講起。吃完貝殼之后,蕓姑的眼神立刻就拉直了,身子也跟著直了。一個人直愣愣地在堤上站了足足兩袋煙工夫,然后,深一腳淺一腳走下河堤,徑直向村里走去。
那天下午,蕓姑拿了一面鐋鑼,在水莊十字街的老槐樹下敲打。一邊敲,一邊繞著老槐樹轉圈兒,嘴里念念有詞。她念叨的是什么意思,沒有人聽得清楚,只有“尼摩南無,南無尼摩”勉強分得真切。她男人老三臺打發倆孩子來,拼了吃奶的勁往家拽她、拖她,卻怎么也拖不動,拽不回。
聽我姥姥說,解放前,蕓姑在庵上當小尼,每年都跟著她的師傅弘義參加村里祭河、祈雨活動。祭河祈雨時,她敲的就是這面鐋鑼。姥姥篤定地認為,蕓姑發病,是撞上了河里住的神靈鬼怪。
河里住著神靈鬼怪嗎?我對村邊的小白河,真是喜歡得很,尤其愛追著姥姥講那些跟它有關的故事。姥姥當閨女那光景,到了夏天,河水很寬,老三臺他爹有條船,在河上開擺渡。河在水莊村東擰了兩個彎,往東北,一直通往甘河、青口、景口。姥姥說,別看這小白河細眉細眼、半死不活的,動不動就干得見底,它跟南邊的大沙河,北邊的白洋淀,西邊的潴龍河都連著呢,發脾氣鬧水,要多兇有多兇。咱這村里,有幾戶房子沒被大水淹過,沒幾戶呢。河水有神管著,神說淹哪個村就淹哪個村,神說毀了誰家房子,就算大戶人家的青堂瓦舍也招不住。
或許河里真的有神靈吧。我在小白河邊玩耍,總希望能碰到個神仙。從小玩到大,神仙卻始終沒有出現,白胡子老頭兒,倒常常遇到,可他們不是神仙,只是我們村的李爺爺或郭姥爺,更多的時候是蕓姑家的老三臺。所以我不怕小白河,我怕蕓姑。“嘡嘡嘡嘡”的急促敲擊,還有蕓姑嘴里稀奇古怪的聲音,像一種恐怖的魔法住在我的心里,哪怕偶然想一下耳朵便嗡嗡響個不停,心臟也“嘡嘡嘡嘡”響起來,響得就像蕓姑敲的那面小鑼。
其實,蕓姑除了長得丑一點,針線上差一點,跟別的女人沒什么兩樣,下田種地,回家燒飯。跟一般人家一樣,她家里也養了一窩雞,雞蛋舍不得吃,攢著,村子里過集就拿去賣幾個錢。一場一場的運動,卻割不動村民的雞屁股銀行。村里人認為雞吃了貝殼愛下蛋,而且不下軟蛋。自從挖河挖出大量古貝殼,蕓姑也去河堤上撿貝殼,回家砸碎了,摻和在麩糠里拌泔水喂雞。蕓姑并非終日瘋魔,即使病犯了,也不曾打人、罵人。她一犯病,就大口大口嚼貝殼。吃飽了,拎著那面破舊的鐋鑼,跑到水莊村老槐樹底下轉著圈敲打。
姥姥講,蕓姑做小尼時,水莊西南葦塘附近有一廟一庵。廟里供著五女——清朝時逃避皇家選秀女而上吊自殺的五位宋姓女子,稱五女廟。庵就叫尼姑庵,村人喊“庵上”。
蕓姑的家,占的是原先尼姑庵的地界。六十年代,庵早就被村里組織人拆掉了,椽子檁條拉去蓋學校蓋生產隊的牲口棚子,地基則蓋了好幾處房子,最前邊一處住的就是蕓姑和她的丈夫老三臺。廟也年久失修坍塌了,只剩幾堆老泥舊瓦,亂七八糟碼著玉米秸、棉花柴、谷柴。蕓姑家東邊,是五女廟的殘基,廟的東南葦塘上坡,有個小梨園。
深冬,小白河瘦得只有東一溝西一片的水,結成冰,很結實的冰。河里結冰的季節,我從南莊去對過水莊看望奶奶,就抄近從河上經過,橫穿梨園里那條磨得锃亮的小道,直達奶奶家住的前街。
輕手輕腳走過河冰,爬上小白河高高的北岸,遠遠地能望見蕓姑的家。有時候,蕓姑坐在太陽底下,守著個大笸籮擰玉米粒。有時候,院子沒有人,屋門敞開著,一只紅冠子的大公雞昂首立在院子中央。每次望不到蕓姑,我多少會有點失落。不過,失落只是瞬息的事,馬上就會為著別的事情而高興起來。比如,我可以找到幾根秋天割剩的葦子,把輕飄飄的蘆葦花吹得滿天飛;或者追趕那些飛舞的蘆葦花,朝著蕓姑家的方向跑。
我喜歡聽一耳朵姥姥跟奶奶聊天。因為她們說的話挺有趣。有時候,她們甚至說起蕓姑和她的師父弘義。
“多少年不祭河祈雨了,這都。”
“祭河、祈雨是咱們那時候的老迷信。”
“我還記得最后一回祈雨,蕓姑穿件小灰袍子,跟在老弘義身后,敲著個小鐋鑼,也就六七歲。”
“真快,蕓姑也小四十的人了。”
說起蕓姑,奶奶常常輕輕地嘆氣,姥姥總是幽幽地搭腔。她們是可憐蕓姑嗎?是可憐她當不成尼姑而嫁給了又老又丑的老三臺,還是可憐她患上吃貝殼的怪病?都不是吧,我分明記得她們說過,多虧解放后政府不讓蕓姑當小尼了,嫁給知冷知熱的三臺,終于可以活出個女人樣了。
我想不出舊時光里蕓姑與她的師父如何念經,祭河,祈雨,卻愛牽著大人的手到水莊老槐樹下看蕓姑,犯了瘋魔的蕓姑。
老槐樹的樹干早就空了,靠一塊殘破的石碑支撐著,樹冠卻很大,很茂密。夏天,老槐樹開滿淡黃色的小花,樹下垂著一條條嫩綠的肥肥的槐蠶。槐蠶是村里老先生叫的,平常人都叫“吊死鬼兒”。走過大槐樹,不小心撞上一只“吊死鬼兒”,唬得半天不敢喘大氣。可蕓姑不在乎那些“吊死鬼兒”,她忘情地敲著鐋鑼,嘴中念念有詞,身上爬著五六只肥嫩的槐蠶。
支撐老槐樹的那塊碑可不簡單。姥姥說,碑原先在蕓姑她們的庵附近,正沖著小白河,碑底下,壓著青石頭雕的大王八。姥姥不懂,我也不懂,那王八應該叫赑屃。她只知道,石碑鎮著,王八就跑不了,跑不了便引不來大水災。有人說,明朝水莊建村之初,就立的石碑。也有人說,這小白河兩岸,至少打西漢時期就有人居住,一九五六年發大水南莊村東北角墳地里沖出來的銅錢兒,就是那時候的五銖錢。到了宋朝以后,這里是邊關,經常打仗兵荒馬亂,村莊硬是給打沒了。明朝,從山西大槐樹底下重新遷來人口。還有人說,這里原本沒有村,只是一個地方官員祭河的地方,有一碑一亭。河水泛濫是經常的事情,平原的河流無長性,一時興起就會擰個身兒拐個彎。河邊土地肥沃,河里蝦美魚肥,于是慢慢有了定居的人家。說來說去,村子的歷史到底有多長,也沒個定準兒。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先有河,后有村,沒有河,也就沒有村。
蕓姑瘋魔的那年,赑屃已經沒影了,只留下破敗的石碑陪著垂老的大槐樹。說也神奇,那年挖河以后,我們那一帶一直沒鬧過水災。不光不鬧水災,還鬧起越來越嚴重的水荒。好些年頭兒,小白河河床都給干壞了,裂開一道道長長的口子,橫七豎八,交錯成老太婆皺褶縱橫的臉膛。
“該祭祭河。”
“該。祈祈雨也好。”
村里上歲數的人議論。
議論,輕飄飄的沒個斤兩兒,隨著村里濃重的雞屎味飄上天空,飄到小白河堤上,被雜沓的腳步聲淹沒。
包產到戶以后,村莊很快時興起養雞。人們爭相搭建雞房,甚至騰出一半的正房,實行人雞同室。小白河上那些雜沓的腳步聲,來自拾貝殼的人。貝殼可以替代骨粉喂雞,只花力氣不花錢。河堤上裸在外頭的貝殼,早幾年已被勤謹的人家撿拾一空。這次,則驚锨動鎬,恨不得將個堤坡開膛破肚。
那場浩浩蕩蕩的挖河之后,南岸堤上重新栽起的小白楊和饅頭柳還沒長成,就開始了分田單干。堤坡地沒人愛要,荒著。河北岸,梨園的杜梨樹,葦塘的旱蘆葦一年一年往西串著長。葦子和杜梨,一路盤根錯節,開疆拓土,長成一堤無主的野林子。挖堤拾貝殼,根本沒人管。堤挖開了頭兒,有人打起堤土的主意,春冬兩閑,就有人拉土墊房基。腦瓜靈膽子大的,干脆在堤坡附近的閑散地里起地基,到堤上取土,又近又省力。有些地段,河道只剩下幾米寬的一道溝兒,身手好的小伙子一縱身就能從河這岸躥到另一岸。河溝里被隨便傾倒上五顏六色的垃圾,有方便面袋、食品包裝袋、包洗衣機的泡沫板,有女人用過的衛生紙、衛生巾,淘汰的破尼龍襪子、破秋褲,也有攙和了大量煤灰的雞糞。人們手里的錢開始松快了。地里不使糞,使化肥;走親戚不再蒸饃饃,買蛋糕、方便面、飲料。
蕓姑家沒建雞房。十幾年間,她家的閨女小子都長到二十掛零了,雞的數量卻不見長,還是十幾只,有一搭沒一搭散養著,早晨趕出去,晚上“咕咕咕”喊回來。撿貝殼的事,蕓姑家屬于近水樓臺,別人撿也跟著撿,別人刨也跟著刨,不顯山不露水的就弄了小山似的一堆。
蕓姑那一堆貝殼,蕓姑嚼不完,她家的雞也沒吃完。忽然有一天,那些個貝殼神秘失蹤了。
水莊來過幾個侉聲侉氣的年輕人,說是地質學院的學生,他們是來調查小白河里古貝殼的。據推斷,數萬年前,這里是海濱,小白河里的古貝殼來自海洋,跟天津、黃驊的貝殼堤屬于一個地質年代。但村里老先生不信,他們是清末遺老,念過私塾的,私塾的秀才講過,小白河底下,埋著好幾條古河道,河里也生長蛤蜊和各式各種的螺。
丟貝殼事件,再度勾起蕓姑的瘋魔病。這回,她沒跑到村中央的老槐樹底下,卻上了河堤的野林子。蕓姑在野林子里東沖西突,不停地敲著鐋鑼。她兒子把她哄出來,衣服已被杜梨樹黑色的刺針掛得稀爛,臉上、手上全是一道一道黑紫的血印。那次蕓姑瘋得很厲害,被杜梨掛傷的老太婆,完全像個野人,或者說像個神仙。
村里養雞人家都成了萬元戶,小財主。蕓姑家不是養雞專業戶,她家的日子過得凄惶,兒子娶不上媳婦,閨女又不肯給哥哥換親。蕓姑瘋得也凄惶。
沒人再提起祭河的事,甚至那場浩浩蕩蕩的挖河,也已經被村里人忘了個精光。不光小白河沒水,南沙河、滹沱河都斷流了,西邊的潴龍河成了大片的麻山藥地,連白洋淀都需要從太行山里的水庫放水補充容量。據說,河水的干枯跟太行山里修起無數水庫、水電站有關。遇上旱年,上游蓄水不足,下游就干了。可是,遇上山洪發威的年景,水庫一旦超過警戒水位,就得開閘放水。到這個時候,水下來了,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這些事,水莊和南莊的人,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他們就不想了。反正,有政府管著,就讓政府去想吧。沒水的小白河,可以挖土,可以挖沙,可以倒雞糞、爐灰,能派什么用場就派什么用場吧。
小白河里沒有水,人們一時倒覺得真是方便。
南莊賣豆腐腦的、賣饅頭的,直接推車、擔擔穿河而過,到水莊村里滿街吆喝著叫賣。水莊賣茴香、小蔥,賣泥人的,也是一出門穿過梨園先到南莊街上喊一圈。
蕓姑不再嚼貝殼,她改吃雞蛋殼。河堤上的老貝殼早就讓養雞專業戶挖得一個不剩。
上級也給小白河調過幾回水。水,從太行山的水庫一路緩緩而來,先是灌飽了干得冒煙的河床,再灌飽干得齜牙咧嘴的田地。沒幾天,河又見底了,剩下一洼一片的水,不成流,色澤渾黃,像村里老太太們的眼淚。貪玩的人弄來抄網捕魚。捕魚的事,當然少不了蕓姑與老三臺的兒子。撈魚摸蝦是他家的祖傳。南莊一個十七八的小子,竟打到一條十五六斤重的紅頭鯉魚,村人羨慕得流哈喇子,傳得神乎其神。有人說,那是鯉魚精,沒水的時候也在河里待著。它待在濕潤的泥土深處,怎么也有幾百歲。鯉魚精不能吃,誰吃誰倒霉。蕓姑的兒子也捉住一只大河蚌,足足二尺多長。他用河蚌燉了一鍋豆腐湯,那湯,鮮極了,連飄到村子半空的炊煙都是鮮的,壓過了養雞專業戶濃烈的雞屎味道。小伙子打著河蚌味的飽嗝,拾掇起西窗下的破漁網。他要繼承祖上打漁的營生,小白河干了,他可以去白洋淀,或者到太行山的水庫邊上。豬往前拱,雞往后刨。老天爺興別人養雞發家,就得許他老三臺的兒子打漁致富。水總歸沒不了,小白河沒了,還有大白河,還有把一條條河給截斷的水庫。有水在,就有魚。
蕓姑是喝完河蚌湯之后失蹤的。有人見她捂件黑棉襖,扎條綠頭巾,嘴里“尼摩南無,南無尼摩”地叨念著出了村子,順著河堤邊一條土路,朝西南方向走了。家人四處找了幾天,沒有找到也就算了。初秋,河里發現了一具骨殖,說是蕓姑,小白河中臉盆大一汪水,水深還沒不了腳脖子。蕓姑一頭栽進去,嗆死了。至于骨殖是不是蕓姑的,也沒人深究。衣服、皮肉都沒了,就一攤白骨而已。
村里人很熱心地幫著老三臺一家安排蕓姑的喪事,戲班子還為她贈了小戲。老少爺們兒都覺得蕓姑這輩子不容易,有的說,她本是半神半仙之體,嫁給老三臺,破了身,道行沒了。多半個村子的人都跑到蕓姑家門口看埋人。看埋人,是我們村的傳統娛樂項目。看埋人的樂趣之一是聽小戲兒,葬主家好歹都要弄臺小戲的,梆子、京劇或老調,體面的請縣里劇團名角,潦草的也得找來附近村里的小戲班子湊個數。為蕓姑唱小戲的,就是個野臺子,戲裝破敗,角兒的扮相也不好,倒是那面配合司鼓的小鐋鑼,似乎格外賣力氣。那“嘡嘡嘡嘡”的聲音,那么熟悉,恍惚是蕓姑在河岸上奔跑,一邊敲鑼一邊朗聲地笑著。
許多年沒人把蕓姑當做談資了。人們越來越忙乎,年輕一代天南地北到處打工。蕓姑和三臺的兒子,到深圳打工十幾年沒回過村。今年春節我回老家,聽說蕓姑的兒子也回了,帶個外國媳婦,村子一時間喧鬧起來。小白河清淤整治工程馬上開工,河岸上蕓姑的墳礙事,得搬遷。蕓姑的兒子,張羅著要給他娘辦一場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