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星

有俗文化沒關系,但一定要有雅文化,這是我們精神的依附,民族精神的依附。我覺得對雅文化的確要有一種態度,一種尊敬的,一種呵護的態度。
2004年,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臺北首演引起轟動,隨后在香港、武漢、蘭州、蘇州處處留下足跡。2006年,白先勇帶著《牡丹亭》在美國西海岸連演12場,場場爆滿。舞美上融入淡雅的山水畫、刺繡等中國元素,唱腔上西方歌劇和東方戲曲相結合,青春靚麗的演員陣容,以簡馭繁的中國美學傳統,在全國掀起一陣昆曲熱。
校園傳承版《牡丹亭》自2017年7月建組,經過8個月的排練終于排演成熟,進入到巡演階段。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等16所大學近40位學牛組成的傳承版劇組受邀獻演,受到多位學者、昆劇大師的稱贊。4月10日晚,校園傳承版《牡丹亭》作為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節目進行了首演。當天下午,騰訊文化對白先勇進行了專訪。
見到白先勇你會驚訝他和照片上一樣硬朗,完全不像81歲的人。老人家身材高大,紫色唐裝腰板兒筆直,舉止雍容,三句話里一定有一句帶笑,講起自己的文化大業熱切得像個小孩子。
有俗文化沒關系,但一定要有雅文化
記者:這次的校園傳承版和先前的青春版《牡丹亭》有什么區別?
白先勇:都是傳承青春版的。像《游園》大部分都是以前的。有些片段的確縮短了一些。像《驚夢》啊《回生》啊,這些都還蠻難的,也還蠻長的。還有《冥判》很不容易的,居然他們整折整折地演下來了,很有意思。4個杜麗娘,3個柳夢梅,3個春香。有1個春香還是中學生呢,是北師大附中的中學生。
記者:青春版《牡丹亭》在各個高校首演,無形之中也在進行美育。您希望現在的年輕人審美能力達到什么水準?
白先勇:我一直覺得我們這一兩個世紀以來受西方審美觀影響挺多的,幾乎都是一邊倒的。其實我們自己傳統文化里面有很多美的東西,被我們忽略了。昆曲本身就很美,所以我希望借著昆曲的辭藻美、舞蹈美、音樂美、造型美、服裝美,讓大學生潛移默化感受到這種傳統的文化,讓他們重新感受、重新接觸、重新發現我們傳統的這部分美。
記者:您在首發儀式上提到整個排練過程只有幾個月,有段時間還是周末授課,如此倉促怎么保證以最好質量呈獻給觀眾呢?
白先勇:所以我很感動也很意外。你們也看了他們的表演,有模有樣的,表演得蠻像。他們真的練習才8個月,很用功。他們還跑到蘇州昆劇院去,集訓時拼命學。我也送他們每個人一套青春版《牡丹亭》的DVD,讓他們整天看啊學啊。
記者:您對《紅樓夢》非常之贊嘆,有沒有想過用昆曲改編一部分?
白先勇:我一直在想,因為這也是我的愿望之一。這個很難的,《紅樓夢》本身很復雜很大。我要改的話,全本肯定是很難的。怎么把它抽出來,抽出這個精華,抽離出它的哪一段用上,我想這個是可能的。現在《黛玉葬花》《寶玉哭靈》已經有了。其實在清朝就有幾個傳奇本蠻好的。這也是我心中想的,演員是一個問題,要選符合每個人心中的“林妹妹”、“寶哥哥”,這有點麻煩。
記者:您的《牡丹亭》廣受贊譽,再加上大家都非常感謝您為昆曲做的貢獻,您的作品怎么和外界互動糾錯?
白先勇:對我來講,藝術品沒有100分的,每個藝術品總有一個可以改進的地方。像我們的青春版《牡丹亭》,我跟的每一場,我在的話,都把它當作第一場來演。我沒有說你演了那么多場了你上去。不,每一場演出之前我都嚴肅地跟他們說,這次的演出一定要全心全力。哪個地方差那么一點,我馬上去跟他們指正。而且老師父們,張繼青和汪世瑜我邀他們一起看戲的。有一點不對的話,馬上請他們去講戲,教教他們。到臺灣演出,我嚴重警告說,臺灣觀眾很挑剔的,很懂的。你們這次不能給人家講一句批評的話。我不能聽人家說“不如從前”這句話。我很欣慰也很佩服他們,每次上臺都全力以赴。
記者:現在大陸無論從官方還是民間都大力提倡復興傳統文化,在泛娛樂文化的大語境里,古典文化的倡導者,心里在考慮什么?
白先勇:從古到今,我想雅跟俗都是并行的。有俗文化沒關系,但一定要有雅文化,這是我們精神的依附,民族精神的依附。現在雅俗不i分,這是我們的危機。我覺得的確對雅文化要有一種態度,一種尊敬的,一種呵護的(態度)。像西方他們也是的啊。西方他們也分得很清楚的。他們也是大眾化的好萊塢的片子很多,他們也有人不惜工本保持住(雅文化)。
種子播下去,它總有一天會發芽
記者:《牡丹亭》非常古典唯美,但也是一個非常瘋狂的,非常具有“酒神”精神的愛情故事。您好像也是被他的至深之情感動的,您在生活中是否也有非常感性的,甚至過激的一面?
白先勇:有的,我相信有的,這樣才寫得出東西來。 記者:您如何避免在給昆曲融入現代元素時流于庸俗化,比如有人批評您改編的舞美太現代化了。怎么樣拿捏這個度呢?
白先勇:這就是挑戰,這是我們最大的挑戰。我們是改了又改,磨了又磨。不是一下子就成功的,不是一下子就上去的。后天你們看嘛,新版《義俠記》的舞美和以前完全是兩回事。我是因材而異,因內容而異,不能說都是一樣的。昆曲本身,不錯它是雅部,很多比如《牡丹亭》《玉簪記》《長牛殿》非常雅,它也有通俗的一面的,也有通俗的戲的。俗,也是戲,看你怎么表現,這個最重要。
記者:有網友認為您雖然推廣傳統文化的成果非常大,但在小的方面有所失誤而且視而不見,比如選用演技不夠純熟的年輕演員,您怎么看?
白先勇:如果在十年前,說他們很青澀,那對了。現在小能講這個話了。他們現在的演技非常成熟了,而且他們很會演戲,而且他們發揮了自己的潛能了。經過300多場,全世界最好的舞臺都去過了。而且有幾十萬人,最好的大學的觀眾,所以他們的進步很大。現在誰要說他們演技不好的話,我要替他們說話了。他們現在也30大幾了,和同輩相比他們算佼佼者了。他們的舞臺經驗最豐富,其他這個年紀的演員,不像他們有這么多機會全世界去演。而且別忘了都是大戲,觀眾不是兩三百三四百,他們的觀眾都是上千的。所以他們在美國演,在歐洲演,在最好的戲院,有最好的觀眾。
記者:80多歲對您來說會恐懼多一點嗎?比如害怕被遺忘,害怕一直做的文化復興被淹沒?
白先勇:我想我不擔心。我認為種子播下去,它總有一天會發芽。今天晚上演的戲,就是播種出去的成果啊。十幾年了沒想到有一天中國石油大學、理工大學出他們的學生跑來演昆曲,可見這個種子撒下去它自己發芽了。我猜一定有有心人會繼續下去。據我了解不光是在北京,很多地方,比如說廣州也有很多業余的昆曲團體,昆曲社啊。我猜就是這十幾年我撒下了種子遍地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