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儒學運動——三德范：儒家學堂的鄉村樣本

丁錫國 婁辰

儒家思想從齊魯發源并流傳到全國以及世界各地，構成了國人的傳統價值觀，也構成了山東人的主要性格特征。如今，在近百年前梁漱溟先生做鄉村建設實驗的山東，從市縣到鄉鎮社區，“尼山書院”“鄉村儒學講堂”“百姓講堂”已經遍及全省，鄉村儒學運動成了聞名全國的現象級社會改造典范。

從大學教授到鄉村教師、鄉鎮干部乃至普通農民，投身這場運動中的人們多生于農村長于農村，希望在孔子故鄉借助儒家的孝道和五倫教育，讓齊魯之邦的泱泱家風流淌在子孫的血液里，重建鄉村的倫理秩序和文化生態。

在山東省首家鄉村儒學講堂所在地——章丘三德范村，有村民通過培訓站上村里儒學講堂的講臺時，這樣樸實地敘述自己的理想：“讓更多的人做好人，地也種好，豬也養好，課也要講好?！?/p>

喚回“君子之道”的特殊講堂

《禮記·中庸》中記載，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而在章丘文祖街道有這樣一座古村，三達德已經融進了它的歷史里，融進了村子的各個角落，它就是三德范。

沿著齊魯古道，穿過一座閣樓式高臺建筑玄帝閣，就是三德范村，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西周。如今擁有7000多人口，民居儼然，雞犬相聞。不過，與村子規模大相比，更有名的是三德范村的儒學之風。

三德范“儒學講堂”設在村北小學舊址，迎面是新塑的孔子像，兩側墻上，寫滿了儒家經典名句。解讀村名，是三德范“儒學講堂”第一課。

當時，正是村里最混亂的時候，當過30年三德范村黨支部書記的張福經痛心不已：“俺莊歷史上就重視教化，代代傳承，影響深遠。很可惜，一些干部貪污受賄，讓老百姓看不到希望。干部沒正事，老百姓就亂事?！?/p>

大學畢業后一直在鎮上工作的張江，臨危受命，回到了養育自己的地方，擔任三德范管區黨總支書記。張江剛參加工作時，父親叮囑他一句話：皇恩不可占。意思是，公家的便宜不能占。這句話，他刻骨銘心。

父親經常向張江講起自己的往事：“你爺爺在垛莊供銷社干主任時，他連供銷社的門都不讓我進。”

張江上任一個月，換了3個行政村的黨支部書記。次年，修繕已搖搖欲墜的玄帝閣；清理巴漏河，使“垃圾場”變成了景觀帶。

三板斧砍下后，張江把目光瞄向了最深層——人心。

他成立了傳統文化研究會，把村里文化水平較高、熱心公益事業的人聚集起來，挖掘整理三德范的傳統文化資源，以此凝聚人心。

他還想辦一個講堂，請人專講為人處世之道，讓大家知榮辱、明是非，給傾斜的人心重樹校正的標準。此時，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教授顏炳罡應邀為一部電視專題片做解說，偶然走進三德范。正在推廣“鄉村儒學”的顏教授，與張江的想法不謀而合。

第一堂課，顏炳罡教授告訴上百名村民：智仁勇“三德”，是中國人崇尚的傳統道德，孔子稱其為“三達德”，三德范人應當做智仁勇的模范。三德范人倍感驕傲。從此，顏教授開始了為三德范打工的生活。每隔一周的周六，只要沒有其他重要安排，他就駕私家車來三德范免費為村民上課。

玄帝閣北側，有一處石碑博物館，展覽著從河道里清理出的十來塊殘碑及其拓片。村民王傳昌曾守在這里，向返鄉過年的村民講授這些明清殘碑記錄的三德范歷史。

王傳昌是顏炳罡教授的“鐵桿粉絲”。他的筆記本上，記錄著從第一堂課到最近一堂課所有的講課重點，從“三德范”的由來，到《弟子規》，到《論語》……他說：“只要顏教授來講課，我就把幾十只羊趕進圈里，安心聽上半天課?！?/p>

“家風民風要好轉，僅靠之乎者也是不夠的”

三德范西村有兩戶人家，東戶姓姜，對門姓張，以前關系不錯，哪家忙不過來，另一家會主動搭把手。前兩年，為了爭一塊小場院，兩家主人動了手。事情鬧到村支部書記那里，兩人的火氣還能一點就爆。正趕上第二天講堂要講“和為貴”，支書就把兩人帶到了課堂上。兩人一邊聽課，一邊琢磨：鄰里一場，為這點事傷了和氣，不值得。聽完課，火氣消了大半?，F在，那個場院已經被村里改造成供大家休閑的小廣場。

村民張烈才，不光自己堅持聽課，還拉妻子、女兒一起上課。他是顏炳罡教授重點培養的中年骨干。

張烈才養著100多頭豬，白天忙活豬場的事，晚上就在書房里練書法。他擅長的“舒同體”已有相當功力。他說：“這些年不那么浮躁，能沉下心來了。一周七天，至少練四個晚上。有的時候，寫著寫著就到夜里十一二點了。”

張福經卸任三德范村黨總支書記近20年，早已搬到縣城生活，但只要講堂開課，他就回村當“學生”。他說：“社會在變，規矩肯定要變，但仁義禮智信這個根不能丟，沒了根，就丟了魂，人就沒了形。有這個講堂，最起碼讓我們知道什么才是中國人的真精神?！?/p>

三德范村黨總支委員馮照寶這兩年新添了一項工作：每逢村里80歲以上的老人過生日，他要帶上村干部，把生日蛋糕送到老人家里，再給一家人拍張全家福。

三德范80歲以上的老人有200人，最忙的時候，他一天要為兩三個老人送蛋糕。黨總支書記張江說：“村干部提著蛋糕，從大街上一走，街上的人都看在眼里，這是對村民的變相監督，對村民也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剛開始，有的村民等干部把蛋糕送上門來，才發現自己把老人的生日忘記了；個別村民明知道老人過生日，卻不肯抽時間和老人聚一聚，給老人祝壽。半年過后，村干部上門前，兒孫基本上早就圍在老人身邊了。馮照寶說：“人都是要臉面的，看到村里對老人都這么關心，做兒女的哪好意思不孝順？”

張江說：“為人處世之道必須有人講，但僅靠之乎者也是不行的。要扭轉社會風氣，黨和政府提倡什么、反對什么，必須鮮明地亮出態度?！?/p>

在開辦“儒學講堂”的同時，三德范組織開展了許多活動，大張旗鼓地褒獎尊老愛幼、鄰里和睦、團結助人等善行義舉。

農家子弟考上大學，是一個家庭的榮耀。高考制度恢復后，從三德范走出的大學生已接近1000人。暑假，顏教授為即將遠行的學子講授為人之道。一些學生求學十多年，第一次在課堂上聽老師傳授這樣的道理。新考上大學的學生、參軍入伍的年輕人，村里為每人發放一個行李箱，村干部和他們一起合影留念。

三德范婦女經常扎堆跳廣場舞的地方，有20多處。顏教授把這些地方也變成了課堂。他讓人將電影《孔子》主題歌《大同歌》改編成廣場舞，并教給婦女表演。

村里的大學生王佩英，很為家鄉新風貌自豪，專門寫文章贊美家鄉變化。她說：“發生在這里的一切告訴我：親情是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