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愛波

隨著中國金融市場的開放以及金融創新能力的增加,網貸P2P業務在中國發展迅速,某種程度上解決了一部分人的理財需求和一部分企業的融資需求,但與此同時,因為監管的滯后,也產生了一系列相關問題。錢寶網、雅堂金融、唐小僧等知名網貸平臺先后爆雷,校園貸等業務也引起了諸多非議。網貸,這個誕生于2007年的金融業務,歷經十幾年發展,走到了十字路口。
數據顯示,山東網貸平臺數量在全國位居前列,同時,問題平臺數量也不低,雖然這些問題平臺牽涉金額體量不大,但跑路、關停的新聞總是不絕于耳。
作為前網貸從業人士,金諾國際拍賣有限公司保險事業部總經理祁殿曉在網貸行業從業多年,見證了這個行業的發展歷程,也見證了這個過程中所發生的種種光怪陸離的財富故事。
“天上不會掉餡餅,你惦記的是高額收益,可有人惦記的是你的本金。”
《齊魯周刊》:在這個行業從業多年,您對P2P的發展歷程如何判斷?與國外相比,國內的P2P發展基礎有何不同?
祁殿曉:我是做保險出身的,我接觸P2P是比較偶然的,因為一直在國有保險公司工作,所以謹慎性還是有的,之前一直有機構聯系我出來做這個,但基于不了解的原因,我沒有參與。一直到2014年我才開始正式介入這個行業,對前期的爆發性、無秩序性發展沒有參與。
2014年,當一家全國性P2P平臺找到我時,我進行了較多的市場調研,了解他們的運營模式、財富端業務推動模式、資產端出借模式、資產回收模式等等,感覺自己很快入門。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會更多的關心安全性、合規性、真實性,經常驚出來一身冷汗,因為我發現P2P完全是沒有一點點保障的,政策上國家雖然有鼓勵,但沒有明確的立法,屬于三不管地帶。
P2P是一個舶來品,在國外從2006年開始運營,已經形成一套基本的規范。其成功的基礎我認為來源于兩個方面:一個是國外的互聯網行業較為發達,網絡信息傳遞認知度較高;二是國外的部分發達國家一直重視征信體系,能從源頭上控制風險,可控度較高。但在國內,P2P是經歷了野蠻的爆發式增長的,以部分P2P公司的高管隊伍為例,懂金融的基本沒有、懂風控的基本沒有,在理念設計、人員管理、貸后追蹤、成本控制等方面完全沒有規矩可言。
《齊魯周刊》:P2P誕生時,普惠金融被稱為是其最終目的。這個美好的愿望是如何變異的?
祁殿曉:從營銷上看,如果一家P2P企業能夠在市場上獲得地位,財富端基本是衡量的唯一標準。因此,從業者看到的是今天出了幾個上億的單子,明天出了幾個上千萬的單子,很少有人真正去關心這個出借端是不是真的匹配,他的債權出借時是不是真實的,是不是小額分散的、是不是回收可控的。另外,從2014年開始,市場上的主流P2P公司承諾的年化收益在10%-12%之間,如果加上人力成本、傭金支出、職場成本、激勵成本等,成本大概會接近到30%,也就是說按照等額本息的還款方式,借款者需要承擔30%的利率。如果這個新生事物真的是服務于基層經濟發展,那么需要他們的投資收益起碼達到這個水平,可是按照目前的經濟形勢,到底有多少企業能擔負起這個成本?
從2014年底開始,經過了高熱之后的P2P開始步入發展受限期,既往的城市個人投資群體逐步被開發完,加上頻繁的爆雷現象,讓很多投資人開始投鼠忌器。想正規從事這個行業的P2P公司,伴隨著實體經濟的波動,也面臨著優質借款人稀缺的現實。這就導致吸收的資金不能有效出借,于是,就會形成資金池,甚至逐步演變成龐氏騙局。所以,基于我個人的理解,大多數P2P企業在從業初期沒有想做龐氏騙局,只是到后期運營壓力越來越大,演變成了捂不住的炸彈。
2015年起,P2P開始上山下鄉,很多農村、城鄉接合部開始了各種名目和包裝過的P2P。這部分投資人對P2P的理解更簡單直接,完全認知成了定期存款,一旦平臺爆雷,很多人一輩子的命根子都灰飛煙滅,讓人心疼。所以在從業一段時間后,我經常會給周邊的朋友說,天上不會掉餡餅,你惦記的是高額收益,可有人惦記的是你的本金。
2015年底到2016年初,國家開始逐步出臺限制性措施,如限制新平臺工商注冊、限制新平臺備案等等,但是我認為最關鍵和最核心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主管部門對P2P行業進行定性,沒有明確到底屬于哪個部門監管、沒有出臺明確的法律法規對這個行業進行法理上的管理,一旦出事之后還是只能報案,聽天由命。
從2016年8月開始,相關部門密集發布監管政策,截至2017年8月24日銀監會發布的《網絡借貸信息中介機構業務活動信息披露指引》,網貸監管的“1+3”體系(即一個辦法,備案、存管、信披三個指引)終于完成。至此,我認為監管環境逐步形成,但據初步披露信息統計,目前合格平臺(經過近一年半的初步整改)率僅為70%,很多P2P公司就在夾縫中忐忑生存,不得已轉戰其他市場(目前主流方向是收購保險代理公司、保險經紀公司)。
從目前來看,每一次監管的去偽存真都是一個爆雷,都要傷害成千上萬的基層投資者,回想起這樣的發展史,我腦子里會浮現出18世紀的奴隸貿易,簡直是一部血淚史。
“索性靠騙錢來維持發展,反而獲得了不錯的收入。”
《齊魯周刊》:數據顯示,山東問題平臺數量不少,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是什么?
祁殿曉:山東是經濟大省,機械、紡織、化工等行業的大量中小型企業有著強勁的融資需求,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普遍存在。所以長期以來,山東的民間借貸就比較活躍,如濱州、濟南、青島、濰坊、濟寧等地,借貸市場容量非常大。之前銀行資金多數流向了這里,而中小微企業的資金需求又十分旺盛,現在經濟形勢下滑,一些銀行又抽貸,是網貸平臺在山東迅速發展的內因。
山東的網貸平臺有幾個突出的特點:一是數量眾多(初期門檻低,隨便注冊)、二是規模小(能在全國范圍叫得上號的少)、三是資質不突出(沒有強大的背書)、四是融資成本高(較全國其他地區高3個點左右)。
山東問題平臺數量眾多,而且據我了解,2017年以來山東暴露出來的問題平臺,全部無銀行存管、無融資以及無風險備付金,可謂“三無”平臺,且大部分平臺股東都是自然人,抗風險能力極低。
當然,我們不能忽視網貸平臺的作用,部分網貸平臺的出現解決了中小企業或者個人實體投資者融資難、融資慢的難題,對活躍地方經濟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說明生存土壤是非常好的。不過,目前來看,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不健康的平臺,那些宣傳通過網貸平臺收益的案例更多的是“擺拍”,失敗的坑害投資者的案例比比皆是。不過好在我參與經營的兩家平臺至今貌似健康生長,也算是我這段從業經歷的一點慰藉。
《齊魯周刊》:風控是諸多平臺爆雷的一大原因,目前的監管環境、政策與平臺的風控存在哪些不相容之處?
祁殿曉:風控的技術門檻其實很高,很多公司自身的風控能力不足,也導致了平臺發展不夠良性,其實一些機構未必開始就想去騙錢,而是發現經營起來并不容易,當初認為進來就能搶錢,但花了不少錢擠進來還不斷虧損,最終索性靠騙錢來維持發展,反而獲得了不錯的收入。
機構面臨的政策其實多是限制,而較少有引導扶持,這也就出現了無法接入征信體系等問題,也間接導致了平臺風控手段和能力不足的現狀。
“普通投資者沒有能力判斷平臺的真偽”
《齊魯周刊》:普通投資者在投資網貸業務時,最應該注意的是什么?如何迅速判斷一家網貸平臺的投資安全性?跑路平臺存在的共性是什么?
祁殿曉:實話說,普通投資者沒有能力判斷平臺的真偽,因為很多信息都是被包裝甚至是造假后傳遞給投資者的。我覺得投資者要想避免被騙,要深入去了解自己投資的業務模式,不懂或者一知半解的就不要參與。沒有辦法快速判斷一家網貸平臺投資的安全性,快速判斷就是在誤導投資者上套,在行業不成熟或者監管不落地的情況下暫時不要談安全性,主觀的判斷合規性都是引導性錯誤。至于那些跑路平臺,它們的共性是項目造假,借款人或借款機構造假。
《齊魯周刊》:網貸為何會誕生出“裸貸”這樣的業務?其內在發展邏輯是什么?監管環境為何制止不了裸貸的產生?
祁殿曉:任何一個事情的出現都有其生存的土壤,所謂的網貸中的“裸貸”,我認為只不過是通過互聯網這個形式,把原有的高利貸換了一種呈現或者成交的形式而已。社會的一些不良風氣也要對“裸貸”的出現負責任。當然,“裸貸”本身也不是一個合法的事情,不過,指望監管去完全消滅這種就是要違法的行為也是沒有意義的,就如同法律體系再完備也不可能實現零犯罪一樣,人的貪欲是根源。
因此,我覺得不是考慮如何制止消滅,而是要考慮如何嚴懲和提高違法代價,同時強化裸貸危害性的社會宣傳,尤其是校園學生的心理教育,避免悲劇發生。
“那些不相信這是騙局的人不是不相信,而是不相信錢應該靠勞動換取”
《齊魯周刊》:錢寶網等平臺為何走上了詐騙之路?這種古老的龐氏騙局為何在今天仍舊能迷惑這么多的投資者?尤其是錢寶網出事后,一部分投資者仍舊不相信這是個騙局,他們的邏輯是什么?
祁殿曉:上面我也提過,很多網貸機構未必一開始就想要違法,而是一開始沒有思考清楚業務如何做,如何盈利,看到了模式表面的機會就一頭扎進去了。龐氏騙局的存在是因為人們相信不勞而獲、相信暴利是可實現的,認為只要有關系或者權力就能換取利益,所以看似不合理的模式才有人相信。那些不相信是騙局的人不是不相信是騙局,而是不相信錢應該靠勞動換取,他們認為不當的方式只要有權力和利益介入就能解決就能洗白,不勞而獲的追求導致了他們被騙。
《齊魯周刊》:銀保監主席郭樹清在近期有一個表態:理財產品收益率超過10%就要做好損失全部本金的準備,在您看來,這句話于網貸業務有何警示意義?
祁殿曉:郭主席的話我認為是傳遞了國家監管的指導方向,提醒投資者理性投資,提高風險意識。這意味著國家要加快擠膿包的進程,不再任由一些野蠻理財方式在市場上橫行。
對于網貸行業,國家通過前期出臺的一系列整改措施,催促部分不合規平臺軟著陸,盡可能歸還投資人的本金。因為一旦快刀斬亂麻會導致劇烈爆雷,很多投資人會拿不到本金,也會造成一定的社會動蕩,平緩操作可以給部分不合規平臺一定的生存期,督促其能夠適當歸還。
提出這個10%的數字,針對性很明顯,目前主流網貸公司的投資收益在年化10%左右,所以在整治網貸業務時,應該是要先從規范投資和理財收益入手,使特殊目的載體投資放慢增幅,繼而出現負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