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晨

白 發(fā)
我很小的時候就長了白發(fā)
白發(fā)是為了填補黑夜的空缺
我抽出白發(fā)
身體里有一片雪原響動
我喂養(yǎng)一匹黑馬
它的毛發(fā)變得蒼白
我騎著它
在風中持續(xù)的磨損
我忍受不知名的痛苦
痛苦就像一根白發(fā)變成一枚針
盡管月亮是從胸口升起
也不能取代針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拍打我的馬,它萎縮成一只蟋蟀
我看到它的眼睛是血紅色的
而一只滅絕的白蝶從我睫毛下飛過
關 系
我與萬物的關系幾近透明
我們之間曾有鎖鏈
現(xiàn)在它是蒸餾后的海水
我環(huán)繞所有的海
面對一個永恒的圈套
啞然
通往大地的道路是一道影子
披光的喜鵲在編織時辰
啊歡暢的時辰黑暗中行軍
當葡萄在酒神的歡宴上旅行
跌落我的掌中
美杜莎的頭發(fā)業(yè)已風干
太陽是一塊燃燒不盡的石頭
我所有嘴巴的封條都撕開
病中嚼金梅片
收藏太多的銀子
你身上盡是白色的余燼
更多時候是你喉嚨里還有一團未滅的火
普羅米修斯有言:
“我重病纏身,解放對我毫無意義。”
但你仍堅持運輸,酸的檸檬,澀的梅子
很多年后我們在樹林里迷失
我對你說:“搖一搖樹上的果子吧,管他是什么。”
搖一搖,風也在訓練自己的手速
公路是一條僵死的舌頭,但你唾沫里
有一支自由的登山隊
我們揮舞我們的癲狂
暮色大塊地填充我們的軀殼
你的手臂凝固成了一座懸崖
我再也沒能聽過,
那時間消失于你身體的板塊運動中
周日行走筆記
假期焦慮癥擴散到腳踝
阿喀琉斯之踵說,它這一次
不想首當其沖
我尋找兩家書店,都在角落
象征這座城市的命門:一處上鎖,一處走失了主人
有時候,海倫,你的心也上了鎖
里面藏著我寫了十年的信
你不打算把它們高價賣給出版商嗎
有時你走神,我才敢釋放木馬計
“呆若木雞”這個詞,報復性地將我象征回來
周日不工作的神,卻在朋友圈標記下三種陣雨
我在冥河上行走,有時
千里燈
遠處的高墻傳來一聲尖嘯
我從思考驚醒
有個人觀察我的舉動
樹平息瘋狂的枝杈,另一側(cè)
弟弟用水在地上作畫,聽到一頭怪物朝這兒趕來
月拉下窗簾,在室內(nèi)放一段無聲的音樂
我手里有燈,瘦削如
一枚尋找不到線孔的針
朝著墻,花朵的小腹投遞熱量
頭顱進入地震的胸腔
也有發(fā)燒的跡象
我弟弟說他的畫將不朽
就將把我投入爆裂的陽光里
浮動,成為地球上唯一的暗源
無數(shù)只眼在地平線外排隊
等著將我領走
沙漏畫擺件
幾內(nèi)亞灣平穩(wěn),拉扯著虛脫的地平線
不遠處,一片沙漠不再走動,考慮成為海的鄰居
黃的沙在底層,固守著金字塔的榮耀
上面依次是紅的,白的,決心掩蓋一場風暴
我的手指躺著,同一個變冷的伊博人一般
不再想自由是否完整,孩子
是否無辜
只等著流星擦亮身體的邊框,彰顯
夜晚的仁慈。晴雨表挖入墻壁,水珠浮動
一個圖像駐扎在我心里,邁著音階的兇狠
A4紙
比女人的乳房潔白
但我不敢觸碰
午夜,來自虛無世界的嬌嗔
抵達我們的深喉,養(yǎng)了一窩色彩繽紛的老鼠
風黑得像鐵,門外是貓在巡夜
走在一張喪失圖標的地圖上
沒有城堡,沒有教堂
只剩下失去勞動力的人們將頭遠離肚皮
倒可添上幾棵歪脖子樹
這次是他們的窗外,就近
朝天空豎起中指,沒有誰的手拒絕這個儀式
我的手尋求拉動一個星座的燈繩未果
一切都在不安地撞擊
馬克筆和它創(chuàng)造的灌木叢
云和他的舊情人煙囪
我將如何繼續(xù)狂妄的旅行
當我最終在一副陌生的作品上面畫押
所有身份撕開猶如裂帛,包括我們
一群小動物將我們的身體抬運到它們的新農(nóng)場
竹
有個人比鳥起得早
他的爪子在光滑的走道上
留下一縷抓痕
而走過這兒,他會小心
把鞋子脫下,讓它和蜘蛛蘭一同醒來
也許你看過他的鞋子越來越多
足以把我們學校的腳印都按上一遍
像一名警察部下一個
抓捕嫌疑人的網(wǎng)絡
而奇怪的是,一場雨下來
他穿上黑的囚衣
就再也不走了
也許你會說,他就沒存在過
但總有一天他的針葉穿過你,一件風的刺繡
“有人來探望你了,伙計。”
我抱住了一節(jié)使我燃燒的光柱
小夜曲
窒息,飲下克麗奧帕特拉的毒液
或者顛倒過來,與死亡做短暫的絕緣
從何時開始,我也將銀河比作
倒在桌上的毒奶,在桌子背后,
一片名為Upside down的沙漠
也有它的湖泊,種植理智和癲狂
就好比如,我寫詩,而詩寫我
我敲電腦,而電腦敲我,頭頂多了幾座金字塔
不可能,我僅是黑夜里被人吹落的霜粒
行人板結(jié)的面孔,被一粒四維的詞語決定了
朝向哪條羅馬路
我信任,源于對尼祿的信任
我昏沉時也被一個命令喚醒
“建筑吧,坐著不腰疼的人。做著,吃著,喝著……”
長夜漫漫,命途多舛,豆奶說不定是更好的選擇
君主或宅男,這是個小問題
孤獨的巡禮
僅有一次我敲打石頭,石頭沒有回應
石頭里的人遠游去了
但這僅有的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我的手指
也慢慢荒廢成一塊石頭,以至
對公園里的石像產(chǎn)生強烈的同情
但我們可以肯定,石像里邊沒有人
你見過我像發(fā)明鐵錐那樣發(fā)明琴鍵,我要
像雕刻石像那樣雕刻聲音
所以黃昏的鳥鳴也闖入石頭,黃昏
也作為石頭的狂熱愛好者加入公園的摔跤隊列
在廣場舞中間摔,在倦鳥歸林摔,在
鏡花水月摔,但所有飄躍的火星
依舊在熙攘的人群里熄滅
你見過我的手,捧起比石頭更僵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