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郎
不清楚這是哪一檔節目,打開電視時
我就看見兩只刺猬,在高速公路
深夜的高速公路
幽暗,寂冷
而此刻,一束強光照著兩只刺猬
其中一只已經被車軋死
只是,另一只好像并不明白
它低著頭,用鼻子不停地
觸碰,似乎那只刺猬
不是被軋死了,是累了
趴在地上不走
它用鼻子不停地觸碰,一邊吱吱叫著
一定在喊那只刺猬
起來吧,走嘍
身邊不時有車掠過
挾帶靜夜的轟響
那束照亮刺猬的強光,緩慢地移動
時光跟著變得緩慢
我在想,躲在暗處的攝影師,為什么
不趕走那只活著的刺猬呢
他如此真實地拍下一只刺猬的死亡
和另一只刺猬的悲傷
究竟為了什么
這時候,一輛載重卡車突然沖過來
聲響大得驚人
等車過后,那只死刺猬還在
另一只,卻不知去向
很快,落地的強光離開死刺猬
往漆黑的路面尋找
可是,空曠的高速路上
我什么也沒有見到
那只刺猬,仿佛被載重卡車帶走
又像冷夜的風消失
(選自本刊2018年第2期“紀念小輯”欄目)
鄒漢明品讀:
讀到一郎的這首詩,我的眼前轟響著他的聲音——太熟悉他的聲音了,還有他藏在大胡子底下的那孩子氣的一笑。他說:起來吧,走嘍——
這是詩人模擬著詩中的一只活著的刺猬對另一只死去的刺猬說的話。詩人以平實而綿密的詩行描繪了“一只刺猬的死亡和另一只刺猬的悲傷”。說實話,詩人的描述,越是無微不至,具體而微,讀者的一顆心就越會被揪得老高。一郎的很多詩,總拉扯著這樣的一股情感張力。其實,很多時候,一郎并不置身現場,他為人稱道的鄉村詩,其實沒有多少直接經驗的參與,但,他就有讓詩行與情感并置現場的張力,這個本領,基本上是通過他擺低詩人的位置所達致。這里,涉及詩人的價值觀和齊物的同情心。
這首詩里的刺猬不構成隱喻。在這樣的場合,它們很容易被讀出一種生死相依的“刺猬情懷”。當然也能夠讀出人類難比刺猬的那一種可怕的冷漠。后者,終究是悲哀的。這種悲哀,正是那只后來去向不明的刺猬教給我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