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穎慧

有人說,書店是一座城市的靈魂。那么,一個在今天擁有300多處網點的湖南省新華書店,將如何影響這塊大地的靈魂?
上世紀60年代,湘雅醫學院教授黃友岐說,“我每個禮拜進城,第一是去沙利文買糕餅,飽肚子。第二就是去新華書店買書,飽精神。”91歲的長沙市新華書店原經理劉順成說,“有人開玩笑,讀書人不一定知道怎么去市政府,但不可能不知道去新華書店的路。”
1937年4月24日,新華書店誕生于革命圣地延安,并在烽火硝煙中從延安窯洞走向全國。如今,新華書店早已成為人們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伴隨著幾代人的成長,承載了幾代人的閱讀故事,也折射出一座城、一個地區甚至一個國家的閱讀軌跡。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 周末進城去新華書店買書,飽精神
上世紀50年代,長沙新華書店里的“主色調”是藍色、灰色和黃色。“穿著灰色或者藍色衣服,上衣有四個口袋的肯定是干部,”91歲的劉順成拍著胸口說,“背著書包,穿著白襯衣黃褲子的是學生。”干部、老師、學生是新中國初期新華書店里的主要讀者。
當時,位于五一路的新華書店中心門市部是當時“全國最大的門市部”,劉順成是門市部主任。即使年逾九十,劉順成依然能清晰地描述當年門店的模樣:門市部一樓有400多平方米。進門后分兩邊,左邊是科技書柜,大約有17個書柜;右邊是社科文藝書柜,也有一二十個。正前方是少兒書,大約有六七個書柜,一樓總共40多個。
“每個書柜分五層,大約兩米高,最下面有一個柜子,讀者可以坐著。”劉順成回憶說,“當時,看書的人比買書的多,就坐在柜子上、地上讀書。因為每個月只有幾塊錢補貼,大家沒多少錢買書。”
但這并不影響人們的閱讀熱情,“新中國成立后,提倡樹立革命人生觀,年輕人對知識很渴望,來書店的很多。”劉順成說。“當時,賣得最好的書有七屆二中全會確定的12本‘干部必讀的馬列主義著作、《共產黨宣言》、《怎樣做共產黨員》,有本吳運鐸寫的《把一切獻給黨》,售價四毛六,年輕人買得多。”
“除此之外,青年修養的書也賣得好,如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眾哲學》。文藝類圖書銷售得最多的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
對于當時長沙的讀書人來說,去新華書店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又到你這里來報到了!”上世紀60年代,每個禮拜,湘雅醫學院教授黃友岐都會去劉順成所在的五一路新華書店中心門市部。當時黃友岐工作的湘雅路還屬于“鄉下”,每次去五一路的新華書店都被他稱呼為“進城”。
“每次進城,第一就是買沙利文的糕餅,第二就是去新華書店。”劉順成說,“對于這些高級知識分子來說,吃飽肚子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新華書店看書了。”
到60年代,隨著自行車的增多,五一路新華書店門口常常停滿自行車,“我們還專門安排了專人管理自行車。”所以,“當時很多人開玩笑說,長沙的讀書人對市政府不一定知道在哪里,但新華書店不可能不知道。”劉順成說。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 為買《唐詩三百首》,排隊排了一公里
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末期,新華書店里的顏色逐漸“多彩”。“穿色彩艷麗裙子的女讀者和穿的確良T恤的男讀者出現了,那的確良T恤熱得要死,但是洋氣啊。”長沙市新華書店離退辦主任劉暢怡揮舞著大手,擼著袖子,似乎如今依然能感覺到當時的“熱”,“當時,《服裝裁剪》這本書也賣得不錯,人們開始愛俏了呢。”
在湖南新華書店前總經理唐俊榮的眼里,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出版界的黃金時代,也是新華書店的黃金時代。“第七個五年計劃期間(1986—1990),全省的新華書店系統有兩大突破:第一是全省書店沒有一個虧損的,每個店都賺錢。第二是一般圖書的銷售總額超過了課本銷售總額。”
此時,湖南人的讀書生活發生了變化。“上世紀70年代,恢復高考后,知識類書籍備受歡迎,讀者為了買書,新華書店門都擠爛了!”劉順成臉上露出興奮的光,“當時為了買高考輔導材料《數理化自學叢書》17本,讀者跑到五一路新華書店排隊,往西排到了文運街口子上,往東排到了蝴蝶大廈。”
“因為《數理化自學叢書》17本不是一次性買完,就給排隊的讀者每個人發一張小卡片,大家在卡片上勾選自己要的種類。”唐俊榮說。
文學類書籍也十分搶手,四大名著等古典文學都十分受歡迎。劉順成至今記得,讀者們為了買中華書局出版的《唐詩三百首》一大早就來排隊,隊伍一直排到了黃泥街,綿延一公里。當1982年,新華書店五一路中心門市部改造裝修,書店臨時搬到湖南省展覽館時,“因為買書的人太多,把鐵門都擠壞了,后來干脆賣票,憑票入場買書。”劉順成說。
唐俊榮用兩個房間專門用來收藏書,“很多書,都是上世紀80年代買的,當時人們對文學十分狂熱,見了書就搶,新華書店一般圖書的銷售超過了課本。”
在唐俊榮和劉順成的記憶里,家庭生活知識叢書銷量也特別好,“《木工》《電工》《車工》《鉗工》《黑白電視機修理》《彩色電視機修理》等,都是當時的暢銷書,還有一本《晶體管收音機技術》也賣得好。”唐俊榮記得,“當時,長沙一中有一位物理教員,出版了幾本家電書,在全國發行,成為當時的暢銷書。”
這幾乎可以對應中國結婚“三大件”的變遷史,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國人結婚的“三大件”從“手表、自行車、縫紉機”開始向電氣化邁進,變成了“冰箱、彩電、洗衣機”,電器逐漸走入中國家庭。
在這一時期,新聞熱點也能引發一陣又一陣的購書潮,“圍棋棋圣聶衛平戰勝日本時,人們就喜歡與圍棋相關的書,買的人很多。中國乒乓球隊橫掃世界乒壇,人們買與乒乓球相關的書的人也特別多。”
80年代中期,新華書店還在蔡鍔北路設置了長沙市新華書店有聲讀物門市部,“里面有各種磁帶,學外語的、音樂的、戲劇的,大家買的主要是學外語的。上世紀50年代的時候,人們聽俄文歌曲的唱片,80年代,大家就聽英語磁帶學英文。”劉順成說。
然而,在這一時期,書業零售市場政策放開,長沙逐漸出現個體書店。讀者選擇范圍增多的同時,新華書店開始面臨競爭。
上世紀90年代 梁鳳儀簽名售書,簽到拿不起筷子
上世紀90年代,新華書店也開始“五彩斑斕”起來。讀者除了可以看書,還可以見到書籍作者,作家簽名售書慢慢興起。
1993年7月11日,香港財經作家梁鳳儀來到了長沙,在長沙市新華書店中心門市部簽名售書。“讀者人山人海,盛況空前。七月正是長沙火爐天氣,那時我們的門市部尚無空調設備,全靠幾臺電扇應付。”唐俊榮看見,梁女士揮筆不停,汗流浹背地為排隊讀者簽名,間或還要回答讀者和記者的提問,好在她此時還算年輕,否則非累趴不可。這一天共簽售6000多冊,她那只拿鋼筆的手因疲勞過度而麻木,晚上進餐時連筷子都拿不得。這次簽售,創下了她個人簽售的新紀錄,同時也是長沙市新華書店作家簽名售書的新紀錄。
1995年,葉兆言和蘇童也來到了長沙,一個穿著淺咖啡色帶帽子春秋衫,一個穿著灰黑色牛仔襯衫。五一期間,葉兆言和蘇童在長沙市新華書店的中心門市部袁家嶺書店,舉行了隆重的簽名售書儀式。“名家、好書加上假期,門市部人山人海,購書的讀者自動地在兩個簽名臺前排隊。”作為新華書店史上第一位民主選舉產生的經理,唐俊榮也排隊購了兩套,“他倆破例地寫上了我的名字。通常的簽名只簽作家名字,不寫讀者名字。”唐俊榮說,“隨著市場經濟的開放,簽名售書這算得上是當時的促銷措施。”
在這一時期,今天湖南新華書店職業經理人易春花剛從師專畢業,進入永州市新華書店。在她的記憶里,上世紀90年代延續了80年代讀者對文藝書的喜愛,“詩歌的書很受歡迎,如席慕蓉、汪國真的書,三毛的書也挺暢銷的,我剛到單位就買了席慕蓉的《七里香》。那時西學方面的書如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也非常風行。”
有意思的是,20世紀80年代,人們追捧電器維修方面的書,到了90年代,讀者開始關注電腦方面的書了。“每次永州新華書店的進貨員去電子工業出版社進貨,一進貨就是幾百幾百的添貨。那時電腦很新奇,什么windows1、2、3,還有basic語言等等。”易春花說。
關于進貨,還有一些小插曲。當時,去各大出版社進貨的進貨員許多是年輕的姑娘。有一位作家半開玩笑地說,“我們做作家的命運,都掌握在辮子姑娘的手上。”易春花“一氣之下”把辮子剪了,“辮子剪了,是不是長見識了?”
進入21世紀 去書店不僅是看書,更是時尚
進入21世紀,世界越來越“喧囂”,全然不同于上世紀的“寧靜”了。
歌曲、電影、網絡分散了注意力,人們的關注多元化。
根據熱點購書成為新時期的典型特點,“《花千骨》《春風十里不如你》播出的時候,原著作品就很火。莫言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作品讀者們排著隊搶;股票熱的時候,股票書就賣得很好。”易春花說。“當然,經典作品一直暢銷不衰,如四大名著、唐浩明的《曾國藩》等”。
但易春花認為,新華書店畢竟不同于私營書店,它還肩負著自己的使命和社會責任。從近幾年湖南省新華書店社科文學類暢銷書榜來看,《習近平談治國理政》《之江新語》《胡錦濤文選》《朱镕基上海講話實錄》包攬了前三名的位置。
與此同時,當城市人為“選擇”而焦慮時,貧窮的農村地區正在為“沒有選擇”而焦慮。湖南省建設了“農家書屋”,湖南省新華書店為“農家書屋”送書,7年間為全省農家書屋送書55000余次,送達圖書近4500萬冊,“在石門,為了給農家書屋送書,肩扛手提爬山,送到炊煙升起的地方。”易春花說。
隨著時代的變遷,今天人們進書店,不再僅僅是看書,更成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80歲的新華書店越來越“時尚”,正以新面貌進入了這座城市和歷史。2015年,湖南首家24小時新華書店樂之書店亮相長沙市圖書館。窗外綠草茵茵,點上一杯咖啡、一份甜點,坐在舒適的沙發上,翻開一本書,好不愜意。
“每個地方的新華書店,都會參與精神生活的建構,見證精神生活的需求。”易春花說,“一個好書店會深刻地影響一座城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