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居的詩意

記者 丁云

一夜細雨紛飛，水珠沿著屋頂的青瓦，點點滴滴匯入半截青竹做成的屋檐，“咚”的一聲，在檐下的水缸里驚起一層漣漪。要不在拙政園聽雨軒、遠香堂，要不在藝圃喝茶觀浴鷗池里的雨，園子雖大小不一，卻各有千秋。

相隔不遠，七里山塘盡現姑蘇人家的閑雅生活。街上的會館、牌坊、義莊、名人宅第等得慢慢品。從閶門走到虎丘大約要花一個鐘頭。如今人們早晨六七點鐘從山塘“后街”熱鬧的集市就開始了一天的詩意生活。

城里各有千秋的園子

蘇州園林，追根溯源要從春秋講起，晉唐時大發展，吳越兩宋出現繁榮，明清時代達到鼎盛。

吳王開始建苑囿別館，可以讓自己行獵游息。壽夢、闔閭、夫差都建了自己時代的代表作。梧桐園是蘇州最早以植物命名的園苑，此時創建園林已經注意花木搭配。漢時朱買臣將前妻置于太守舍園中，這是衙署置園。三國吳中私家園囿漸多，還在園中放養了動物。到晉室南遷，江南莊園遍布四處，蘇州顧、陸、朱、張四姓的莊園里都牛羊成群，而后山水園又興起。六朝時，寺觀大興寶塔佛閣，園亭多莊嚴靜穆、不事雕飾，自然山水園藝術已然高超，出現疊石。唐代，太湖石被運送至京城洛陽。富人種花鑿池，儼然已開設了如今的富有設計特色的“民宿”、“精品酒店”。五代至北宋，廣陵王錢元璙父子守衛蘇州30余年，就喜歡建設林圃。北宋章咨在桃花塢的別墅有700多畝，這個與后來的唐寅有點關系了。朱勔的園子有18個魚池。

注意，這時文人的園子日漸崛起。蘇舜欽滄浪亭、朱長文樂圃都是最著名的文人園。前者，是蘇州現存最古老的園林。范仲淹不修私園而創建了府學。朱勔父子原以擅長造園圃治疊石聞名，子孫后多居于虎丘一帶，靠種花壘石為生，這就是專業工匠。元代，在宋人基礎上建造了獅子林、綠水園等。

明代中葉至清代中期，蘇州是“半城園亭”。舊志記載，原吳縣、長洲、元和境內先后累計有300余處。當時私家園林關起門來都是自家天地，實際可能還不止。

了解了蘇州園林的歷史，再去小橋流水地閑逛賞園，感覺自是不同

清初，明末的文人幽居于園圃之中，而官紳們也文縐縐地大治園宅，小型庭院遍布姑蘇城內外。太平軍與清軍交火，園亭雖然毀失殆燼，但戰后再建，是另一番天地了。李鴻章和淮軍將領創建了安徽會館，重修惠蔭園。張之萬、盛康、李鴻裔、顧文彬、吳云、任道镕等人還懂金石書畫，園墅與義莊、祠堂相合，掀起又一次造園高潮。

以拙政園、留園、網師園、環秀山莊，滄浪亭、獅子林、藝圃、耦園、退思園為代表，以及大量小而獨具特色美的小型私家園林仍舊是流淌在這座城市里最美妙的詩意，它們背后所代表的悠久的社會、藝術、科學、技術價值，及中國人的哲學思想，讓人追尋起來欲罷不能。了解了這些，再去小橋流水地去閑逛賞園，感覺自是不同。

至明清，私家園林杏雨紛紛般出現，昆曲也隨之盛行江南，笛聲與曲聲通過水面、粉墻、假山、樹叢傳來，更覺婉轉、清晰、百折千回地綿延著，高亢處聲隨云霄，低回處散人漣漪，行運流水，仙子凌波，陶醉得使人進入難言的妙境。曲境更與園林互相依存。

三十六鴛鴦館與十八曼陀羅花館兼顧宴會與顧曲，相當周到。初春，十八曼陀羅花館看寶珠山茶花，夏日，三十六鴛鴦館看鴛鴦浴荷蕖間，相當于南北各置一廳。湖水對面，在“留聽閣”聽那笛聲伴著曲聲穿林渡水而來。如陳從周先生說，文學藝術的意境與園林一致，不同形式的表現。中國過去的園林，與當時人們的生活感情分不開，昆曲充實了園林的內容組成，形美之外，還有聲美，載歌載舞，在整個情趣上必須是一致。

過去士大夫造園必須先造花廳，花廳又以臨水為多，或再添水閣。花廳、水閣都是兼作顧曲之所，除拙政園三十六鴛鴦館，還有怡園藕香榭，網師園濯纓水閣等，水殿風來，余音繞梁，隔院笙歌，側耳傾聽，此情此景，令人向往。雖在溽暑，人們于綠云搖曳的荷花廳前，來一曲清歌，真有人間天上。

市井枝繁葉茂的街巷

從山塘河的橋上兩邊望，是蘇州最標志性的臉面：兩邊錯綜的臨水老房，幾溜懸掛的紅燈籠，水粼粼的河面上駕著幾頂石橋，橋下散落著兩三只手搖木船。

提起山塘街，就有想要麻溜地去趕廟會的感覺。軋鬧猛是到這條街區主要干的事兒，自唐代以來，這里就是最繁華的商業街，所以老蘇州們講，再商業也不過分。聽著老會館、古戲臺里傳來的琴樂聲，看著兩邊高高飄起的酒旗、燈籠招牌和大批游客，就莫名地提氣。逛山塘時，最好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特有錢的爺，放入當年“居貨山積，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燦若云錦”的繁華盛景中，這樣再去參觀那棟蘇州最古老的老房子，看清朝地方商人們商談要事的會館就已經夠有意境的了。

此時再來一曲清歌，真是人間天上

而800多年的網師園，是十全街區的明珠。名人故居與歷史印跡隱約在街區間，你若有心，必定找得到；你若無意，它們也蹤影全無。

時間與自然是最為神奇的建筑師，當年簇新的粉墻黛瓦，在歲月的精心打磨與修飾下，收斂起刺眼，將這條最先改造的街區打造得內容層次極為豐富，外貿精品女裝、工藝品、酒吧、美食咖啡店、碟片店穿插林立。

南林、南園等幾家蘇州資格最老的涉外園林酒店優雅地佇立其中，憑著姚冶誠、蔣緯國、林彪、陳云等酒店曾經的VIP，足以讓它們保有那一點點傲慢。

老外愛古典，但也離不了商業，這條街是他們的必游；本地人獨愛這條街區最最經典的景觀：本來剛夠兩部公交車雙向通行的機動車道，春夏的季節里，被兩邊肆意生長的大樹擠得幾乎只夠一部公交車通行。雖然有點小麻煩，但當兩邊的大樹自然合攏，像篩子一樣過濾烈日，留下窗花剪影般的斑駁陽光時，一切都那么美好。

而平江路就比較復雜了：天微亮時平靜，典型的江南水巷人家；日上三竿后喧鬧，有腔有調的文青小資聚集地；主巷中游人如織，陶醉在河岸兩邊中西合璧的歡娛氣氛中游逛；支巷里路人往來，只見住家買菜燒飯打麻將聽評彈過生活。

平江路當紅。但更推薦街區里那些八爪魚般縱橫的支巷，可以隱約瞧見過去蘇州人的生活狀態。采訪柯繼承時，就問過他，過去蘇州人的生活狀態現在哪個地方更貼近些？老先生提了個平江路歷史街區東部。街坊水道，夾雜著大戶人家，特富的有如耦園，也一起過得安逸和諧。

所謂詩意棲居，大概就是安安穩穩、坦坦蕩蕩的生活了

逛過園林，聽過評彈，走過街巷，聞過奇人異事，但那些都是蘇州人的“罩衫”。想再深入點兒，還得看“里子”，去菜市看蘇州人雞毛蒜皮、吃喝拉撒。

有意思的是，橫街在莫邪路的入口處，過去常有老外舉著相機，三三兩兩結伴在入口張望，眼神充滿了期待，渴望而卻步。可不是，菜市最三教九流、包羅萬象，可要闖蕩異國他鄉的菜市，驚險刺激，確實要點勇氣。

水漉漉的菜市里邊，是蘇州人的餐桌，能進到嘴里的，這里都有，還價格公道。街邊好些店鋪仍舊開在那些年代久遠的老房子里。清晨，讓開人群，跨過店前列攤的菜筐，坐到后面店堂里的長木條板凳上，陽光穿過葑門塘的河面，照進經久被爐灶熏得黑黑的后廚，大爐灶上升起縷縷白煙，早上的那碗頭湯面就要出鍋了。

所謂詩意的棲居，大概也就是安安穩穩、坦坦蕩蕩、按部就班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