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周泳含(2001.6-),女,安徽安慶人,研究方向為文學、寫作。
“父親!再講個故事吧,求您了。”尼克搖著父親的手臂,可憐兮兮地說。“你已經聽了三個故事了,我的孩子,快睡吧”。費曼揉了揉兒子的頭。尼克依舊不愿閉眼,明亮的藍眼睛幾乎祈求似的盯著父親。“好吧,我的兒子,最后一個故事……”費曼幫尼克掖好被角,并吩咐他閉上眼睛。
1963年,德國,東柏林。
瘦弱的母親幫男孩兒縫好衣服上最后的一個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了,我的寶貝兒,快穿上試試,我保證不會再漏風了。”男孩兒將幾乎全是補丁,不,應該說由補丁縫成的衣服穿上,天那!多么大的一件衣服啊!男孩兒的身上好像套上一個破舊的麻袋。
“親愛的媽媽,真的一點都不會冷,謝謝您!”男孩兒笑著說,露出滿嘴潔白的牙齒。和他臟兮兮的皮膚相比,這已經算是一塊兒最白的地方了。
“晚飯前回來!”男孩兒的母親微笑著說,手中又添了新活計。
男孩快速地點點頭,像一只小雀兒一樣飛出了家門,他跑過垃圾成堆的街道,跑過路邊等候施粥的長長的隊伍……
他發現一個好地方。
拐過前面那個被炸得破破爛爛的石墻,再跑過幾個街角,就可以看到一堵高墻。母親說,那邊是西柏林,那里的生活比我們好百倍,也就是說,那里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他太想看看天堂是什么樣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扒開墻邊的一塊兒石頭,那里平時并不引人注目,但是移開石頭后,便露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洞,那是他和伙伴們踢球的時候發現的,男孩兒幾乎每天都來這里。
他趴在墻下,因為他知道,巡邏的山姆叔叔這個時候一定會喝廉價的白蘭地到爛醉如泥,他可以多看一眼西柏林——他的天堂。
墻那邊是干凈的街道和穿著漂亮衣服的紳士、淑女們。烤派的香氣若有若無地飄進男孩兒的鼻子里。他貪心地多吸了幾口……閉上眼睛想象自己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哦,嘿,下午好!”一個聲音忽然從墻洞那邊傳過來。
男孩兒嚇得一激靈,趕緊睜開眼,可他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多么干凈的小姑娘啊!白凈的裙子,沒有污漬的臉,金色的卷發上戴了一個閃閃發光的發夾。藍寶石一樣的眼睛,仿佛沒經過戰爭的摧殘。
男孩兒有點自慚形穢,手足無措的感覺……“就連鎮子里最漂亮的漢妮跟她比,好像也缺了點什么……”男孩兒心里默默地想到。
女孩兒也像男孩兒一樣趴在地上,不管她的白裙子是否沾上了污垢。
男孩兒往后縮了縮,他并不想讓這樣漂亮的姑娘看到臟兮兮的自己。“你為什么要往后躲呢?快過來,我想和你聊聊天,哦,你的眼睛真漂亮,像黑珍珠一樣。”女孩兒笑著說,露出了貝殼般的牙齒。
“你好,我,我,是墻那邊的一個木匠的兒子”。“您剛才說,我的眼睛……”男孩兒慢慢地向前移了過去,不好意思地搭話。
“很漂亮,你的眼睛”。女孩兒堅定地答道。
同時,兩個人都笑了。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直聊到了山姆叔叔在燈塔上打了個酒嗝,他們才匆匆分開。
第二天,男孩兒又來到那個洞口,女孩兒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你來得可真晚,不過或許是我來得太早了”。女孩兒興奮地趴在地上,依舊那么干凈、整潔。
男孩兒道了歉,也一樣趴在地上。從此他每天都準時到洞口,聽女孩兒跟他聊西柏林的公園;跟他聊哪家烘焙屋的派最好吃;還有許多學校發生的趣事兒……她也教男孩兒一些簡單的字母,并教給男孩兒拼寫她的名字——安娜。男孩兒則對女孩兒描述他們家中雕刻過的木家具是多么做工精細,街坊鄰居如何夸贊。但因為可惡的戰爭的緣故,幾乎現在無法售賣;他那個善良的母親,為了他們一家人的三餐,從早到晚地做活、忙碌,他和她聊起自己姐姐們中斷的學業,和他聊那剛滿一歲的小弟弟……男孩兒講的時候,女孩兒投入地聽著;女孩兒講的時候,男孩兒興奮地聽。他們從沒因為這堵墻而產生任何距離。他們相信,這堵墻,不會阻礙他們看到另一邊的世界。
已經是仲夏了,安娜換上了黃色的小裙子,她熟練地跑過一個又一個街道,來到那個洞口。
到洞口時,安娜捂住了嘴巴,“哦,天那,你在做什么?!快回去!”
男孩兒正掙扎著從洞口那邊爬過來,可洞口太小了,他的骨盆兩側已經磨出了血跡。但他依然掙扎著企圖爬過來,向他向往的西柏林,他的安娜——最好的朋友。
安娜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塔樓里鉆出一個人影——那是男孩兒所說的醉漢山姆!
“不……!”伴隨著一聲槍響,安娜尖叫著,哭出聲……
洞口的男孩兒,倒在地上,沒有了動靜……
費曼熄了燈,吻了吻熟睡的兒子,輕輕地帶上了門。
“晚上好,費曼,我們的兒子已經睡下了嗎?”
“晚上好,安娜,他已經睡熟了。”
費曼點上一支煙,摸了摸左肩上因受傷留下的疤痕……那個仁慈的山姆只是警告了他,并沒有要了他的命,那堵墻已經被拆除了,從此再沒有東、西柏林。
“愿這個世界只有和平、永遠不要再有戰爭,更沒有一堵高墻阻礙著相親相愛的人們。”費曼自言自語道,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