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清華簡《子儀》記錄了殽之戰后秦穆公釋放申公斗克(子儀)時兩人應和的三首歌詩。歌詩的部分文字難以考釋,兼之用譬喻、隱語,導致理解起來較為困難。通過討論,我們認為,《子儀》中三首歌詩的第一篇和第三篇為穆公所作,第二篇為子儀所作,通過隱語曲折地表達了各自的政治訴求。
關鍵詞:清華簡;子儀;歌詩;隱語
作者簡介:畢然,漢族,生于山東省曲阜市,武漢大學文學院本科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5-0-02
清華大學于2008年7月收藏了一批流散海外的戰國楚簡,通稱清華簡。《子儀》即為這批竹簡中的一篇。簡文主要記述了秦穆公失利于殽之戰以后,為改變外交困境,轉而與楚國修好,于是決定釋放之前的楚國戰俘申公斗克(子儀)回國。送別之際,秦穆公為傳達自己的意圖,與斗克唱和問答。由于文字釋讀、使用隱語和創作過程的復雜性等原因,導致穆公與斗克唱和問答的歌詩難以理解。此前已有季旭昇先生從文字考釋方面對其中的“鳥飛之歌”進行討論,本文擬結合相關史實理解三首歌詩所用的譬喻和隱語。
一
為論述方便,茲引簡文如下:
公命窮韋、升琴、奏鏞,歌曰:“遲遲兮委委,何徒儈所游,又步里謱謰也。”和歌曰:“湋水兮遠望,逆視撻禍。汧兮灖灖,渭兮滔滔。楊柳兮依依,其下之浩浩。此慍之傷痛,是不捍而猶,慟是尚求,怵惕之怍,處吾以休,賴子是救。”乃命升琴,歌于子儀,楚樂和之曰:“鳥飛兮漸永,余何矰以就之。遠人兮離宿,君有譖音,余誰使于告之?強弓兮挽其絕也,矰追而及之。莫往兮何以寘音?余畏其忒而不信,余誰使于協之?昔之臘兮余不與,今茲之臘余又不與,施之績兮而憤之職,任之不成,吾何以祭稷。”
關于三首歌詩的作者,尚存在一些爭議。或認為是穆公命樂者所作,或認為是穆公與子儀對歌,或認為三首歌詩皆出于穆公。結合傳世文獻,我們認為歌詩為穆公命樂者所作的可能性較小。先秦文獻中幾無樂師在重大外交場合作詩的場景。再者,第二首歌詩是“和歌”,當是兩人相對而歌,有問有答。所以上一首歌詩是問句的形式,而第二首歌詩直陳其事而無問句。第二首歌詩中還出現了“賴子是救”一句,若是穆公對子儀所歌,于情于理不合。
此外,歌詩的創作背景與當時的史實相對應。《子儀》中歌詩的具體創作時間也存在一些問題。李學勤先生在《有關春秋史事的清華簡五種綜述》中,通過《左傳》成公十三年載晉厲公命呂相絕秦書和宋代發現的秦惠文王時的‘詛楚文兩則材料證明與穆公結盟的是楚成王,從而指出:“《子儀》中穆公送子儀這件事,只能在穆公三十三年四月殽之戰到三十四年十月之間,是沒有疑問的。”[1]而趙平安先生《秦穆公放歸子儀考》則提出:“從《子儀》簡文看,比較明顯,秦穆公放歸子儀的時間是殽之戰后的第七年,即秦穆公三十九年,楚穆王五年,公元前621年。”[2]兩位先生在秦穆公放歸子儀的時間判斷上,差異是明顯的。筆者認為,清華簡與《史記》、《逸周書》、今本《竹書紀年》在紀年問題上存有矛盾,《子儀》中所載殽之戰后七年作為孤證,不可遽然為學界所采信。從簡文的上下文來看,《子儀》所載的仍應是秦穆公放歸子儀時的場景,而具體的放歸年份有待考證。
地點方面,簡文中提到,穆公見申公子儀于“會”。整理者注:“會,秦國地名。”而下文歌詩中提到“湋水兮遠望”,整理者注:“湋,水名。源出陜西鳳翔縣西北雍山下,東南流經岐山、扶風入渭水。《漢書·溝洫志》‘湋渠引諸川,顏師古注引如淳曰:‘湋音韋,水出韋谷。”[3]由“湋水兮遠望”可知,穆公與子儀會面的地點距湋水較遠。綜合言之,歌詩創作于殽之戰后,穆公設禮宴招待子儀之時。從簡文來看,“車逸于舊數三百,徒逸于舊典六百。以見楚子儀于杏會。”秦穆公以休養生息所得之車、徒見申公子儀。禮節之隆,毋需多言。是以措辭務求莊重、謹慎,曲折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意圖。
根據以上分析,筆者認為,第一首歌詩是穆公對子儀所唱,第二首是子儀的和歌,第三首則是秦穆公再對子儀所唱。
二
《子儀》中的歌詩,除了字面意義以外,還是用譬喻和隱語,蘊含著豐富的暗示含義,造成理解上的困難。如在第二首歌詩中有“逆視撻禍”一句,不言何方行撻伐之事,也不提誰遭此禍患。隱曲至此,實是子儀暗指晉軍以撻伐迎接反國之秦軍。因不便之言穆公敗事,故委婉曲折言之。子儀曾被羈押于秦,且曾有探查秦國國情的間諜行為,被秦國遣出。此番臨時充當行人,是因穆公欲與楚求和而釋放子儀,故子儀言“賴子是救”,也因此在穆公面前對答歌詩字字謹慎。
秦國方敗,百廢待興,穆公戒懼痛省,迫切希望與楚結盟,挽回敗勢。故第三首歌詩中穆公以“鳥飛兮漸永,余何矰以就之”這一弋射意象來表示自己漸遠的王霸理想。以弋射喻制霸諸侯的用例還見于《史記·楚世家》:“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雁之上者……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雁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騶、費、郯、邳者,羅鸗也。”[4]另外,弋射時常與收獲聯系在一起,如河南南陽靳崗村漢墓畫像石、成都市郊出土的漢畫像磚上都有弋射收獲的場景。獲喻豐收,也喻俘獲。《左傳》昭公二十三年:“胡子髡、沈子逞滅,獲陳夏齧。”[5]足見弋射與穆公政治追求之間的關系。此處是以飛鳥喻穆公的王霸理想,鳥漸飛漸遠,我怎么才能用矰射中它?此處的鳥也可能實指秦楚結盟一事。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子儀》中的三首歌詩多用隱語,是由子儀曾為秦國階下囚及秦國此番戰敗的特殊語境決定的。二人用暗示性的語言曲折地表達言辭的真正含義,其目的是表達各自的政治訴求。
參考文獻:
[1]李學勤.有關春秋史事的清華簡五種綜述[J].文物,2016(03):79-83+97.
[2]趙平安.秦穆公放歸子儀考[A].第五屆古文字與古代史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集[C].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6:195-201.
[3]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M].上海:中西書局,2016:132.
[4]【漢】司馬遷.史記 第5冊 卷31-42[M].北京:中華書局,1959(1):1689.
[5]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3):1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