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宋代詞人周邦彥是一位存在很大爭議的詞人,從周邦彥在世之時起到今天,人們對其詞品與人品毀譽不一。本文從詞中老杜說,隔與不隔的論爭,對娼妓之詞說的評價入手,旨在通過王國維對周邦彥詞的評價,厘清詞類批評的正確態度。
關鍵詞:王國維;周邦彥:隔與不隔;詞中老杜
作者簡介:呂靖雪(1994-),女,漢族,山東省淄博市人,青島大學文學院2017級中國古代文學史專業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5-0-02
《人間詞話》中周邦彥是論述比較多的一位詞作家,其中有關篇目共有14篇。除《人間詞話》外,王國維還著有專門考證周邦彥生平事跡的《清真先生遺事》。這些足以說明王國維對周邦彥詞作的重視。
對周邦彥詞作的評價,學界多認為是存在前后矛盾的。矛盾中心集中在《清真先生遺事》中王國維對周邦彥推崇備至,甚至直接贊周邦彥為“詞中老杜”。而在《人間詞話》中,王氏對周詞的評價卻不高。
筆者認為,“詞中老杜”并不是矛盾中心。
首先“詞中老杜”說的立足點是藝術風格相似,二人皆是沉郁頓挫。杜詩的沉郁頓挫,指的是詩作情感的悲慨深厚及情緒表達的反復低回。同樣,王國維是從“精工博大”,也是藝術風格和藝術成就方面稱贊周詞的,隨后將宋代詞人蘇軾、柳永等與唐代詩人李白、白居易等比附,也是從藝術風格方面加以比較。因此,后面這句“詞中老杜,則非先生不可”當然也是從這方面比較的。
其次,此說指的是杜詩與周詞在煉字煉句上的相似之處。杜甫是用其真摯的情感,生動明快的語言,自然簡練的手法來煉字煉句,使杜詩達到了一種渾然天成的“有篇無句”的境界。是一種自覺的藝術追求。周邦彥的煉字煉句,是藝術特征上的精工博大: 文字上的精工;詞法多變化、局面開闊又針縷綿密,包括章法、煉字、格律嚴整又多用拗句、多用偶句、沉郁頓挫;周詞還多用杜詩。因此王國維在這里是從煉詞煉句的藝術手法的角度論證杜甫與周邦彥的相似之處。從這可看出王國維對周邦彥寫詞技術的認可,但《人間詞話》中對美成的批評主要是從隔與不隔的藝術手法來說的。兩者顯而易見不是在同一個比較下的。因此“詞中老杜”說不應該作為支持王國維對周詞評價存在矛盾的論據。
論爭的另一中心指向《人間詞話》中王國維對周詞評價的“不一致”。《人間詞話》對美成的批評集中體現在以下幾條。
一、隔與不隔
王國維關于隔與不隔的論述,集中在第三十四條和第三十六條。三十四條里以《解語花》為例子,批評周詞中用“桂華”指代月光,指出“詞忌用替代字”。三十六條是用《青玉案》中“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反襯姜夔《念奴嬌》、《惜紅衣》二詞有“隔霧看花之恨”。
王國維此處對周邦彥詞隔與不隔的評價并不是就同一首詞而言的,那么,我們可以說王國維認為《解語花》隔,《青玉案》不隔,但是卻不能簡單下結論說王國維對周邦彥的評價存在前后矛盾。
朱光潛對王國維提出的對于“隔”的批評不以為然。他認為“隔”其實是“隱”,是詩歌抒情應該講究的一種藝術手法,是情趣與意象的關系,他從這兩者的關系得出詩歌具有顯和隱的區別,這也是他批評王國維詞學的重要立足點。所以。他認為,“隔”就是“隱”。他說:“景不宜隱,隱易流于晦;寫情不宜顯,顯易流于淺。”在這里,朱光潛的劃分自然片面了些,但是因為詩詞中的寫景言情本就難以劃分,也不能簡單地用隱、顯來定義與劃分,但在一篇當中,寫景和言情確應有側重。
王國維對“隔”的理解是有些偏激的,在藝術手法上,“隔”與“不隔”也并不是涇渭分明的,也不存在高低優劣的劃分,而應只是兩種不同性質的美學形式。
“隔”是詩歌語言造成的。決定詩歌主要特征的是意象和文字,“隔”的產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詩歌內容或詩歌對象的“隔”,這是由于詩歌所描述的景致、抒發的情緒、描寫的意境等都是讀者無法親身經歷的。另一種就是藝術手法的“隔”,即用一種新奇的語言來描述為人們所熟悉的內容,這樣得出的效果是新奇的。這些被王國維視作“隔”,而錢鐘書卻把被王國維視為“隔”語言稱為“創辟的語言”,并認為這些語言是具有美感的。這種語言的特征是藝術手法上的創造性,雖然陌生,但是不能因此就貶低他的價值。
二、娼妓之詞
《人間詞話》初刊本是最能體現王國維對周邦彥評價的復雜態度的版本。該版本有關周邦彥的有六篇。通過對這六篇論述的具體分析,就可以發現王國維對周邦彥的詞作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以及這種心態背后的原因。
在第三十二條中,王國維把周邦彥與秦觀、歐陽修進行比較: “永叔、少游雖作艷語言,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娼妓之別”。在此則中,王國維對周邦彥只有貶斥之語,認為同為艷語,歐陽修和秦觀是有品格在的,而周邦彥的詞作則是沒有真情品格的娼妓之詞。
這種評價不只存在于《人間詞話》,更早在清《藝概》中劉熙載就有評論說:“周美成詞或稱其無美不備……只是當不得一個貞……周美成律最精審……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蕩而史意貪也”。在這里劉熙載就認為周詞蕩而不貞,這與王國維的評價大致上可以說是不謀而合的。另外王國維在記敘周邦彥生平事跡的《清真先生遺事》中曾概括周邦彥人品為“疏雋少檢,不為州里推重”,“少檢”就是“蕩”,“不貞”等同于“淫”,淫蕩之詞即“娼妓”之詞,淫蕩詞人即“娼妓”詞人。此外,對周詞的定位,除了這兩個原因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傳統的文學觀。在傳統的文學中,閨閣文化是詩文經常運用的題材,女性是傳統文學的表現對象之一,但娼妓文化卻因為不軌于正途,在傳統文學里乏人問津。
娼妓題材在詩文里幾乎無人問津,但在詞中,娼妓題材卻得以淋漓盡致地發揮。自柳永開始吟唱娼妓之后,后繼者不斷。可以說從某種意義上,詞填補了詩文的空白。但“娼妓”詞卻始終遭到傳統文人的白眼。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就明顯地表現出對娼妓題材的反感。但王國維用“娼妓”一詞來定義周邦彥,顯然是以偏概全,也是對周邦彥人品的不尊重。以此為基礎的對周詞的過分貶低,是有失公允的。
由于此篇對周邦彥的貶低過甚,故在1915年初,王國維在《盛京時報》上刊發重編本《人間詞話》的時候,將這條刪去了。
綜上,詞論家們認為王國維是自相矛盾的,晚年《清真先生遺事》是對青年時期《人間詞話》的一種否定。但據蔣哲倫先生考據,《人間詞話》約寫成于 1906年至1908 年間,而《清真先生遺事》于1910年寫成,二者可以說是同時進行的,并不存在自我否定一說。與其說是自相矛盾,或者自我否定,倒不如說是相互補充,相互發明,如果非要說有矛盾,也不是王國維對周邦彥詞作評論的態度上的矛盾,而是周邦彥詞作自身所蘊含的矛盾,也就是‘不平衡性。而一個詞作家有優秀作品也有平淡的作品,這本就是無可厚非的,不應該以偏概全,質疑乃至否認周邦彥詞作的價值。
王國維是中國詩學從古典走向現代的重要人物,《人間詞話》是這一發展鏈條上的重要一環。雖然此書是以傳統詞話為主要形式,傳統文學評論的觀點也深深影響著王國維,但《人間詞話》的思想上卻引入了西方哲學及美學中的諸如真實虛構、主客體等新概念,提出了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隔與不隔等成對觀點。 因此王國維對周邦彥詞所作的不同評論,不能簡單地概括為矛盾的。 應結合王國維評論文章的具體語境及周邦彥的具體詞作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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